一个时代过去了。这几年经常听人这样说。其言外之意是,另一个时代到来了。这两种说法所指代的是同一个历史事件,即一个新旧交替的过程正在进行。更重要的是,正在进行的交替,其效率极高、速度极快,而且普遍激起了普通人的保护性应激反应。通俗地说,这一次的新旧交替,无疑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使得一部分人惊慌失措甚至茫然无感,却没有获得和以往大致相等比例的激进主义者。
基于历史的经验进行推演,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可能是旧惯例的红利还没有发挥到理想状态,而新事物的优秀潜质还没能以较通俗的方式被人们感知到。实际的局面就成为:过时的好处不复存在,新鲜的利益尚未到来,人们除了在掐自己的时候还知道疼痛,其余的感觉基本上可以归结为不太标准的虚无。换言之,人们自知自身存在的真实性,却也真实地觉得自己脚下的大地越来越成为一个概念。
这样的感觉在时代的交替中实在是平常,以致引领时代的人们原则上不会视之为问题。但对于个人,尤其是对最大多数的个人来说,这样的感觉不仅意味着他实际的存在状态,而且还不间断地预示着他无法平静、平和的未来。如果再把无数个人的类似感觉用思想的方式组织起来,我们必然会觉察到一种被动、退群的文化性格正在逐渐成型并很有可能伴随着这一时期的高效率和高速度而很快固化。
我们可以把这一切视为时代变动洪流中的副题或是新旧更替合理产出的一种副作用,在此基础上,我们更需要把这一切的存在视为历史变化中的一种正常现象。其他一切的想法和做法都必须建立在这种认识之上,否则无论哪一个个人的无助和哀怨都逃脱不了幼稚的定位,关键是他的无助和哀怨毫无用处。明智的决策只能是一切朝前看,其原理是对于无法抵挡的未来,与其在恐慌不安中做无谓的拒绝,远不如使用自己的理性认真地思考那个未来究竟具有怎样的脾性。
有一点很重要,需要记在心里,那就是基本用不着怀疑时代引领者用智求善的真诚。我们其实只需要弄清楚在新的时代中有哪一些规则是我们不太熟悉的,如果有可能,最好还能搞明白在新规则之下的行动要领。只要你不觉得自己还处于蒙昧状态,就用不上怀疑责任更大的人们的智慧。对于我这样的说法,自然会有人从严谨性上进行指批,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但重视严谨性的指批者,通常会陷于一种认识的误区,即少加思考地把一些由个人不纯粹带来的实际危害归结到引领时代的文化信念上。
这当然也怪怨不得他们。面对纷繁复杂、新旧混存的现实生活,一般人谁能分得清哪些是月亮、哪些是月晕呢?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既可能把一些新时代的好处记在旧时代的账上,反过来也可能把一些旧时代的坏处记在新时代的账上。
立足于现实的文明水平,我们应当首先相信新时代的构思者会把自己的创造性聚集在解决在旧时代产生却无法在旧时代解决的问题上,这就使他们的构思从开端处就是对旧时代的积极超越;其次,我们应当相信新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也许在智慧的总量上不及他们的前辈,但其智慧的高度理论上一定处于有史以来最好的水平。因为,即便一个时代的引领者仅仅为了表明自己个人的高明,也不会对整个时代的未来敷衍了事。
至于我们切实感觉到的许多真实的不足,一般来说这些不足在旧时代也没有现实中那么严重,大概是因为时代更替过程中,“交接”“转弯”的事宜比较让人劳心费神,以致一些细节的事情还来不及用心整理。不用说,那些原先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抑制的消极现象趁机钻了空子,客观上的效果就是已经被较好抑制的恶习又卷土重来了。这就像我们正在感觉到的无序和对规矩的报复性无视,相关的主体实际上是把时代交替过程中的疏忽大意误作为江湖乱道的春天。
要相信在可见的未来,当新旧时代的交接基本完成之后,天下太平、风清气正就会成为常态。在历史上的每一次转折过程中,都存在着两种有趣的选择,一种是选择趁乱取胜,把新旧时代交替中的混乱所带来的红利最大化,另一种则是为新时代的到来预先做心理的建设和德性的准备。我们虽然不能轻言后者的智慧,但至少可以判定后一个选择是一种明智。
这里所说的明智,并不是说选择了后者的人还算懂事,而是肯定他们在混乱的环境中还能保持对趋势和规律的敬畏,要知道这样的个人正在逐日减少,因而是比较珍贵的。然而,这本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这样的个人总在减少而不是增多,那么再好的新时代构思恐怕也无法变为现实。问题是怎么办呢?
难道要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劝诲对趋势和规律没有敬畏的个人吗?这种办法还是趁早结束为好,劝诲的人不厌烦,被劝诲的人也会厌烦。经验表明,低认知含量的苦口婆心,无论其动机、目的有多正当,也不可能让被劝诲者欣然接受。
要不就运用悬赏的原理重奖那些敬畏趋势和规律的个人?这种念头可以有,但最好不要付诸行动。如果执意要付诸行动,也不要过于声张;如果忍不住要大力声张,就需要在脸上、身上涂抹上一层厚厚的起码牌子叫智慧的涂料。说白了,新时代的建设者不能是这种经劝诲或是被利诱然后才能做一点正事的人。他们须是文明的自觉者,又须是文明的体现者。这样的建设者和体现者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只能从地上长出来。这个地,可以是一个地域,可以是一个时期,也可以是一个人群的精神文明。
从这个角度讲,不文明的个人虽然是一种可感的真实存在,但不应当成为优先改造的对象,比之更为根本的是支持他们生长的精神文明土壤。不过,对土壤的改造就比较麻烦了。它是是一个大工程,如果不用最先进的技术,如果不做整体上的设计,就很容易像过去一样,要么说一说而已,要么就是有头无尾。
这个道理好像谁都懂——新时代的人懂,旧时代的人也懂,但问题并没有因为道理的明白而自动消失或是有所衰减。实在让人头疼呀!头疼本身倒也没有什么,最麻烦的是对于这种头疼已经有一些可供选择的处方,可惜处方里的药太贵了。为了个头疼,就贸然倾家荡产,;轮到谁也难下决心,人们害怕的是得不偿失。所以,就只好让我们的头先疼着。实在疼得不行了,劝诲和悬赏虽然治标不治本,总还是顶点用的,再说这也算得上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