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小地方的人是值得羡慕的。尤其是在各种生意都不好做的现在,小地方的居民就能发现自己重新格式化生活的余地会比较充裕。而生活在大地方的人,生活风格已经塑造了他们的虚空习惯和浮躁心态。若把生活本身比作行进在大马路上的一辆车,遇到路不平或路打滑的情形,想刹车和拐弯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或许不是所有人都有暇顾及生活的变化,但对于当下,人们的感觉总是无法省略的。
由于我们已经被毫无商量地带进信息的时代,信息便像空气一样成为我们日用不察的必需之物。打开网络,如果看不到爆炸性的新闻,都会觉得手机在那一时刻的多余。这时候,趁着无聊,转脸向窗外的天空望去,则会觉得纹丝不动的阴云就像是专门与自己做对,人的心情在无聊的底色上还会添上郁闷的色调。
以此为起点,人的心理运动会有两种典型的方向:一是寻找不到改进的路子,只好任由无聊加郁闷的心情持续,进而在接受时光摆布的状态下等待有一定强度的刺激物引发新的、暂时的心情;二是因个体自带的不安分,首先依靠自己,期盼河水倒流、六月落雪,不过这种愿望注定不可能实现,因而,其次的主动作为通常是预备自己的电话被接或被拨。
无论属于哪一种情况。只要电话处于被使用状态,那么它的主人一定会选择做一个“存在主义者”。紧随着经验的逻辑,城市里的茶舍、酒肆、咖啡馆就有了生意。在其中出场的人们可以斗志昂扬、也可以散淡自在,但其存在的实质,至少在他们从那里退场之前,应是意向于无聊与烦闷的消化与解构的。
这样的景象写在文字里,似乎还能生出几分的诗意来,但对于现实境遇中的个人来说,很可能无异于小品中“花钱雇人唠嗑”的说法。如果这样的情况只是偶尔出现,还真的没有什么,反而可以借着解构烦闷的过程与朋友叙旧抒情;可如果这样的情况隔三岔五就来报到一次,什么样的英雄还能入诗入画呢?
你也许觉得平常的生活里不会有那么多的烦闷,其实这也只能说明你是一个阴天里的晴朗人,简单地说,你是幸运的。但从这多年的天气、股市、职场等方面的镜像和曲线来看,大晴天里的郁闷人好像才属于多数,而他们的郁闷估计是任何一间茶舍、酒肆和咖啡馆都排解不了的。
更关键的是,郁闷几乎成为常态的人们,恐怕只是印象中知道自己的城里也有茶舍、酒肆和咖啡馆,至于它们的具体位置和消费的方法,则是很少关心的。于是,我就想到了小地方。顺便补充一句,我说的小地方,最初的确有具体的所指,最有强度的图像是不太发达的县城和比较发达的乡镇,但如此理想的地方很快就在我的意识中消退了,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自己好像回不去了。实实在在的回到小地方,论起难度,应该不小于去光顾自己城里可入诗入画的地方。
小地方在意识中的消退,其实还有一个次要的原因是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往常那般脆弱和娇气了。形象地说,当哪一天空气质量达到优质水平的时候,小街上饭店排放出来的油烟都能让人义愤填膺;而在PM2.5连续均值处于200-300时,我们也不会连天地闭门不出了。换句话说,知趣的人们已经没有往常那般娇气了,大风也顶得,大雨也冒得,粗粮也吃得,五块钱一瓶的酒也喝得。
这样的微妙变化正在发生并日渐成型,从而一种决定人意识的所谓新的存在也开始成为事实。根据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原理,我们应能做出乐观的判断,即没有精神哲学的时段有望慢慢地结束,我们的日常生活将不再日常。即使像尼采、萨特等人的那种曾经的新哲学难以诞生,历史上已有却至今未能发挥其价值的哲学也可能迎来自己的辉煌时刻。
哲学虽然生来就是一副抽象的面孔,但再具体的人,一旦他糊里糊涂地有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特别是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迷恋上了什么自主选择、自我实现,就注定与哲学摆脱不了关系。通俗地说,一个有精神的人可以不知道世上还有哲学,却无法过一种没有依据和支柱的生活,不幸的是这种依据和支柱客观上只能来自每一个时代的哲学。
今天小地方的人也是需要哲学的,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只是路窄一些,楼低一些,商场小一些,夜里的灯暗一些,但他们拿着大地方生产的手机,连通着比大地方还大的地方的世界。这就使得今天小地方的人完全成为一种假象。反过来看原先所谓大地方的人,实际上开始拥有了与小地方的人等量等质的烦闷和浮躁。
有一日天降大雨,我决意驱车上山,潜意识里雨中的西山也许不能快速地清凉下来,但宁静应无大碍。待我到了山里,视野里竟然是人山人海,立刻想到的是暑假期间应有许多的外地游客光临,然而停车场里清一色的晋A牌照随即叫停了我的主观。我终于知道自己城里与我想法一致的人其实是很多很多的。以往只是想到小地方是回不去了,现在看来城外的山里也不再宁静和清凉。
历经一番尝试错误,更加喜欢陶渊明的《饮酒·其五》,诗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