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昌:也不能迷信思想的力量

文摘   2024-08-29 17:26   山西  

大小的书生总会对思想的力量产生迷信,哪怕他们真实地感觉到了思想在现实中的孱弱无力,也会颇具英雄气地相信时间将会说明一切。他们最大的误区在于根本不知道时间早已经不是洪荒时代的忠厚老人,它的世故一点也不亚于我们生活世界里的二级甚至一级乡愿,而且基本不需要它自己寻找理由,管理它的人就已经投入资源、设置项目,为它世故的合理和智慧属性做好了论证。所以,如果一个人爱思想,你尽管思想你的就行了,不必强调什么思想的力量。从功能的角度讲,你的思想和他人的不思想都是在换一碗饭吃。你可以饿着为你的思想唱赞歌,他人则可以抿一抿流油的嘴唇,欣赏你的歇斯底里和饥肠辘辘。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思想者能够油头粉面、趾高气扬?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会因此而厌恶和反对思想。恰恰相反,我很喜欢思想者傻傻的样子,当然还有一个因素是我崇尚最朴素的人文主义。具体到对思想的态度上,我起码觉得生活世界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最好能让那些没有多少功利性要求的思想者有一碗饭吃。我甚至都能够接受不用在他们的饭碗里放多少有营养的东西,碰到过年过节的时候,众人趁高兴给给他们加上点豆腐和笨鸡蛋就可以了。生活世界里发放饭碗和加菜加饭的人们终将发现,思想者是比较好打发的。

现在还基本形成了一种状况,即爱思想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少了太多他们前辈们所具有的内心的骚动。他们的外表大多是木讷的,偶有口若悬河的,只要不给他们言说的舞台,应该说不会对环境产生任何消极的影响。还有一个比较明显的趋势也已经能够初见端倪,那就是思想的学术化程度已达到相当好的水平,这便使高纯度的思想作品在形式上慢慢地成为过去。一部分思想含量较高的作品已经能被思想者成功地转化为符合主流学术规范的文本,并由此使作品中的思想难以转成街谈巷议。

我结合历史的变化进行判断,人类思想的水准应该已经走进了一个更高水平的阶段。我在这里所说的更高水平有两个基本的含义:

其一是思想的内容虽然不会脱离生活世界,但思想者的成熟却能使思想的运动与生活世界的实际保持一定的距离。形象地说,思想的列车具有磁悬浮的特征,它不会因完全脱离实际而离谱甚至沦为空想,也不会因与实际过分地交织而增添额外的烦恼。

其二就是越往后的思想者会越加明智与豁达,悟性好一点的应该能够批判地接受“横渠四句”。思想本来就是一种和做木匠活、种地、说相声等一样的具体劳动形式,任性地赋予它许多的意义,一则不见得能够服众,二则也会形成自我束缚的结局。再说了,思想凭什么就要居于很高的地位?你不能只截取帕斯卡尔所说的“但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还要知道他所说的“人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

思想者也不能想当然地以为历史上曾经存在过思想的黄金时代,只有走进历史,你才会知道那些思想的巅峰,就如同你见到的自然界里的山峰一样,是地壳运动挤压继而产生纵向运动断裂上升的结果。想一想你站在太行山里,去看那崇高的悬崖峭壁,会不会想象到地壳运动中山峰的剧烈疼痛?也许我们真的应当选择把思想作为人区别于他之外任何事物的一种标志,这种选择在人工智能不断发展的今天显然更具有说服力。

至于说什么思想的力量,这固然是一种客观的事实,但的确不能无原则地放大。只要我们的社会生活仍然照着目前的路子向前延续,一个注定的结局应是思想的力量主要会显现在思想者的小圈子之内。若为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即是解决困扰人前行的问题根本不是思想力所能及的,个人的一种也可称为禀赋的胆略和实际可操作的物理的技术或人际的艺术,就足以在目前社会生活文明的水平上解决差不多九成的问题。

剩下的那一成问题,可能会牵涉到思想,但要知道沉迷于技术和艺术所致成功的人们,通常是不存在那一成问题的。换言之,他所解决的问题就是他意识中的所有问题。听说近年来流行一种叫掼蛋的扑克游戏,这种游戏是用不着思想的,技术加上艺术再加上运气就足矣。同样的道理,在那些类似于掼蛋的各种人间事务中,思想同样是一种多余。但也需要指出,这种情况的存在属于绝对的自然合理,生活的事务繁多,身陷于其中的个人时刻欲摆脱困顿,能用简明的手段达到目的,是绝不会选择复杂的。

更关键的是,思想之于日常事务的价值,更多具有修辞的意义,这对于务实的人们而言多少也算是一种麻烦。因而,实际上倒是很有必要告知那些爱思想的人们,必须清楚思想的功能,并在此基础上清楚自己可以自主的范围。如果爱思想的人知道思想只能发挥自己能发挥的作用,也就没有理由对无视或轻视思想的现象感到疑惑了。尼采用哲学的这把锤子敲碎了偶像,着实厉害,然而锤子也只是千万工具中的一种。所以,爱思想的人万万执拗不得,他们至少还需要知道思想的不太好的运气,有时候并非来自思想本身,而是来自思想者自己的坏脾气。


尊广道艺
识记教育琐思;弘扬爱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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