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標點,依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周禮注疏》(第34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周禮注疏》(第407頁)與之小異,“人輓行”下作句號。
對鄭玄注的這種理解由唐至今,向爲正統,但我以爲是錯誤的。鄭玄之語當點作:説的是輂、輦二物動力不同,而其用途是相同的,即行軍時作爲運輸工具,駐扎時作爲防禦工事。輂,駕馬所以載輜重;輦,所以載任器……知輂是駕馬者,以其輦是人輓行,故輂是駕馬可知。賈氏以“人輓行”連讀,將“載任器”之用獨歸於輦,可知北大版《周禮注疏》對鄭注的的標點完全符合賈氏的理解,標點本身不能稱誤,只是忠於賈氏而悖於鄭氏了。《漢書·淮南厲王劉長傳》“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顔師古注:“輦車,人輓行以載兵器也。”顔注似脱胎於鄭玄,而對鄭注的理解也與賈公彦一致。輂,駕馬。輦,人輓行。輂所以載輜重,輦所以載任器,正以爲蕃營。云“輦,人輓行”者,《説文·車部》云:“輦,輓車也。輓,引車也。”《釋名·釋車》云:“輦車,人所輦也。”……云“所以載任器也”者,牛人“兵車以載公任器”,注云:“任猶用也。”謂軍中之用器,此冡輂輦二者言之。賈疏謂輂以載輜重,輦以載任器。是以載任器專屬輦,非鄭意也。任器亦通爲輜重,賈分爲二,尤非。孫氏揭明“載任器”是輂、輦二者之用,糾賈疏之誤;而“人輓行”連言,則仍在賈疏窠臼之中。清畢沅《釋名疏證·釋車》“輦車,人所輦也”條節引鄭注亦作“輦,人輓行”。清王念孫《讀書雜志·漢書九》“輦車”條節引鄭注作:《佩文韻府·平庚》下立“輓行”爲詞目,即用鄭注爲例,可以反映清人之見。今世學者引鄭注亦恆以“人輓行”連言,如《漢語大詞典》“輂”字下引作:“輂,駕馬。輦,人輓行,所以載任器也。”“輦”字下引作:“輦,人輓行,所以載任器也,止以爲蕃營。”“連”字下引作:“輦,人輓行,所以載任器也。”未見今人著作有於“人輓”下點斷者。這看來統一的觀點,在近代並非没有異議。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排印本《周禮鄭注》點作:輂. 駕馬. 輦. 人輓行. 所以載任器也. 止以爲蕃營.而商務印書館《叢書集成》排印本《周禮鄭氏注》則不同,點作:輂駕馬. 輦人輓. 行所以載任器也. 止以爲蕃營.“行”字屬上則爲贅疣,而於下爲必需。“輂,駕馬;輦,人輓。”辨二物行駛動力之異,不必言“行”而義在其中。“輂,駕馬”者,言駕馬以行,而不出“行”字;“輦,人輓”同理,言人輓以行,亦無需“行”字。而“行所以載任器也,止以爲蕃營。”言行、止兩個場景用途不同,“行”字不可或缺。《鹽鐡論·國疾》:“入無宴樂之聞,出無佚游之觀,行即負羸,止作鋤耘。”
《鹽鐵論·散不足》:“庶人之乘者,馬足以代其勞而已。故行則服枙,止則就犁。”
《漢書·趙充國傳》:“充國常以遠斥候爲務,行必爲戰備,止必堅營壁。”
三國魏曹丕《與吴質書》:“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
行、止場景對舉乃古文常例。
《周禮》“輂輦”泛指戰争中所用車輛,正即“戰車”,“行以載兵,止則爲陣”可與“行所以載任器也,止以爲蕃營”對讀。
其理唐人非無知者。《左傳·襄公十年》“輦重如役”孔穎達疏:
重者,車名也。載物必重,謂之重。人挽以行,謂之輦。軍行以載器物,止則以爲藩營。其語亦取資於《周禮》鄭注。孔氏既以行、止對舉,可見是以“行”字屬下,其見地在賈公彦之上。故今人再引鄭注,當明鄭意,不應復爲賈疏誤導,重蹈邏輯之謬。2024年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