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之後,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越,江淮之閒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吴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則燕齊之閒靡然發動。——《史記·平準書》
司馬貞索隱: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史記三》“彭吴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條云:《漢書·武帝紀》“元朔元年秋,東夷薉君南閭等口二十八萬人降,爲蒼海郡”,“三年春,罷蒼海郡”,至元封三年滅朝鮮,相距二十年,不得并爲一事。且滅朝鮮者爲荀彘、楊僕,亦無“彭吴賈”其人也。《漢書·食貨志》但云“彭吴穿穢貃、朝鮮,置滄海郡”,較之《史記》爲確。予又疑“滅”字當爲“濊”字之譌,“濊”與“薉”“穢”同。“賈”讀爲“商賈”之“賈”,謂彭吴與濊、朝鮮貿易,因得通道置郡也。小司馬謂“彭吴始開其道而滅之”,非是。錢以“滅”爲“濊”之譌,是也。“賈”仍當依《漢書》作“穿”,顔師古曰“本皆荒梗,始開通之,故言穿”,是也。上言“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此亦言彭吴通道東夷,置滄海郡,非謂與濊、朝鮮貿易也。隷書“穿”字,或作“”,形與“賈”相近,因誤爲“賈”。漢《張氏穿中記》“本造此穿者”,“穿”字作“”,是其證也。錢大昕定“滅”字爲“濊”之譌,洵爲卓識。《後漢書·東夷傳·濊》:“濊北與高句驪、沃沮,南與辰韓接,東窮大海,西至樂浪。濊及沃沮、句驪,本皆朝鮮之地也。”《史記》單稱“濊”,《漢書》複稱“穢貃”,一事。及至“賈”字則望文生訓,落了下乘,宜乎王念孫不從而另覓其解。《漢書》“穿穢貃、朝鮮”就是襲《史記》“賈滅朝鮮”之意,王氏這個論證基礎完全正確,但將“賈”字逕定爲“穿”之形譌則顯牽強。可能是受“濊”“滅”形譌的影響,産生了思維慣性之故。瀧川資言、王叔岷皆據《索隱》“始開其道”斷言司馬貞所見《史記》本作“穿”字,未必然也。這些證據頂多顯示“賈”字記錄的詞與“穿”義近,不足以得出就是“穿”字的結論。“綰”“賈”異文。“綰穢貉、朝鮮……”,“賈滅<濊>、朝鮮”,“穿穢貃、朝鮮”意同。
這些“賈”皆當爲“貫”,貫通義。“西貫秦、翟”“北貫種、代”“西貫上黨”“北貫趙、中山”“東貫齊、魯”“南貫梁、楚”云云與《史記·貨殖列傳》中的“東通三晉”“北通燕、涿”“南通齊、趙”“西通巫、巴”“西通武關、鄖關”之類無别。
只要點穿“賈”爲“貫”之譌字,即可明瞭“綰”“賈”異文現象實質是“綰”“貫”同詞異字,而“賈”“穿”異文現象實質是“貫”“穿”同義換字罷了。《史記·平準書》“賈滅朝鮮”當爲“貫濊、朝鮮”,《漢書·武帝紀》襲其意而易其詞,乃成“穿穢貃、朝鮮”。“賈”字《史》《漢》常用,兩書各見二百餘例,其中是否還混有“貫”之譌字,尚可繼續研究。2024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