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讀書雜志》札記(84)——賈滅朝鮮#2024-45

文摘   2024-09-14 16:03   上海  
自是之後,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越,江淮之閒蕭然煩費矣。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吴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則燕齊之閒靡然發動。

——《史記·平準書》

司馬貞索隱:

﹝彭吴,﹞人姓名。彭吴始開其道而滅之也。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史記三》“彭吴賈滅朝鮮置滄海之郡”條云:
《漢書·武帝紀》“元朔元年秋,東夷薉君南閭等口二十八萬人降,爲蒼海郡”,“三年春,罷蒼海郡”,至元封三年滅朝鮮,相距二十年,不得并爲一事。且滅朝鮮者爲荀彘、楊僕,亦無“彭吴賈”其人也。《漢書·食貨志》但云“彭吴穿穢貃、朝鮮,置滄海郡”,較之《史記》爲確。予又疑“滅”字當爲“濊”字之譌,“濊”與“薉”“穢”同。“賈”讀爲“商賈”之“賈”,謂彭吴與濊、朝鮮貿易,因得通道置郡也。小司馬謂“彭吴始開其道而滅之”,非是。
《讀書雜志·史記二》“賈滅朝鮮”條云:
錢以“滅”爲“濊”之譌,是也。“賈”仍當依《漢書》作“穿”,顔師古曰“本皆荒梗,始開通之,故言穿”,是也。上言“唐蒙、司馬相如開路西南夷,鑿山通道”,此亦言彭吴通道東夷,置滄海郡,非謂與濊、朝鮮貿易也。隷書“穿”字,或作“”,形與“賈”相近,因誤爲“賈”。漢《張氏穿中記》“本造此穿者”,“穿”字作“”,是其證也。

錢大昕定“滅”字爲“濊”之譌,洵爲卓識。《後漢書·東夷傳·濊》:“北與高句驪、沃沮,南與辰韓接,東窮大海,西至樂浪。及沃沮、句驪,本皆朝鮮之地也。”《史記》單稱“濊”,《漢書》複稱“穢貃”,一事。及至“賈”字則望文生訓,落了下乘,宜乎王念孫不從而另覓其解。《漢書》“穿穢貃、朝鮮”就是襲《史記》“賈滅朝鮮”之意,王氏這個論證基礎完全正確,但將“賈”字逕定爲“穿”之形譌則顯牽強。可能是受“濊”“滅”形譌的影響,産生了思維慣性之故。瀧川資言、王叔岷皆據《索隱》“始開其道”斷言司馬貞所見《史記》本作“穿”字,未必然也。這些證據頂多顯示“賈”字記錄的詞與“穿”義近,不足以得出就是“穿”字的結論。
此句當與另一組《史》《漢》異文對讀——
  • 《史記·貨殖列傳》:“上谷至遼東……北鄰烏桓、夫餘,東穢貉、朝鮮、真番之利。”

  • 《漢書·地理志下》:“上谷至遼東……北隙烏丸、夫餘,東真番之利。”

“綰”“賈”異文。“穢貉、朝鮮……”,“滅<濊>、朝鮮”,“穿穢貃、朝鮮”意同。

拙文《“隙”與“賈”——〈史〉〈漢〉校議》詳細論證了“綰”“賈”異文中,“賈”爲“貫”之譌字,揭明“貫”字形譌爲“賈”是《史》《漢》傳世文本中並不鮮見的現象。其例還有——
  • 《史記·貨殖列傳》:“楊、平陽陳西秦、翟,北種、代。”“温、軹西上黨,北趙、中山。”“洛陽東齊、魯,南梁、楚。”

  • 《漢書·地理志下》:“巴、蜀、廣漢本南夷……南滇、僰僮,西近邛、莋馬旄牛。”

這些“賈”皆當爲“貫”,貫通義。“西秦、翟”“北種、代”“西上黨”“北趙、中山”“東齊、魯”“南梁、楚”云云與《史記·貨殖列傳》中的“東三晉”“北燕、涿”“南齊、趙”“西巫、巴”“西武關、鄖關”之類無别。

只要點穿“賈”爲“貫”之譌字,即可明瞭“綰”“賈”異文現象實質是“綰”“貫”同詞異字,而“賈”“穿”異文現象實質是“貫”“穿”同義換字罷了。
《史記·平準書》“賈滅朝鮮”當爲“貫濊、朝鮮”,《漢書·武帝紀》襲其意而易其詞,乃成“穿穢貃、朝鮮”。
“賈”字《史》《漢》常用,兩書各見二百餘例,其中是否還混有“貫”之譌字,尚可繼續研究。

2024年9月14日


吴铭训诂札记
个人阅读传世文献及简帛材料所得训诂心得,供同好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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