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与才艺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堕落的子孙可以把贵显的门第败坏,把巨富的财产荡毁,可是道德和才艺却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不朽的神明。”很多名人名言录中都显示这段话出自莎士比亚之口,但更具体的出处则没有更多的信息。做学问形成的惯习,迫使我不查出个究竟决不罢休,最后总算是间接地知道了这段话来自朱生豪翻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的《莎士比亚全集》第四卷的第338页。要说查清这个来处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也就是能说明莎士比亚确实说过这话。
尽管我自己交代说这像是为学者的强迫症表现,但真实的内心却是对这段话的重视,同时我也要不遮不掩地说,莎士比亚在其中是起了关键作用的。毕竟这段话中的道理是尽人皆知的,尤其是对于看重道德的中国文化人来说,那点道理是近乎常识的。对于钟情于君子价值哲学的人来说,谁不知道德高望重和艺不压身呢?谁又不知道堕落的子孙可以愚蠢地败坏掉必经几代人才能凝成的那点高贵和积攒的家财呢?
这样一解释,就知道我煞费苦心地把莎士比亚请出来,是很有点拉大旗做虎皮的。不过,在言说人之为人的一些重要事项上,大旗是拉得的,虎皮也是做得的。试想经过这一番渲染,我们是不是对莎翁的这段话产生了格外特别的感受呢?在我这里,是一时有了想做个老秀才教童子念书的想法,即很有画面感地摇着头、晃着脑,把这段话讲他个体无完肤。说话之间,在想象的画面中,我已拿起了用竹纸印制的线装书,一字一句地开始了讲解。
其一,“美德与才艺是远胜于富贵的资产”。这是说美德和才艺具有人间最高的价值。莎翁为了渲染这种价值,总得找个可以比较的对象。而他之所以选择了富贵,是因为世人大多以富贵为奋斗的目的。既然美德与才艺远胜于富贵,就说明后者与前者相较自差一等。更关键的是,美德与才艺也是一种资产,它们既是一个人可持续发展的资本,也是一个人现实的隐形财富。
其二,“堕落的子孙可以把贵显的门第败坏,把巨富的财产荡毁”。这话等于是对先前一句话的进一步强化。其内在的逻辑是:即便一个人已经拥有了贵显的门第和巨额的财富,他的堕落的子孙也能将贵显败坏、把财富荡毁。俗话说:懒败人,傲败事,奢败家,贪败族。明朝的张居正说:“德不善则弊显,行不俭则祸生;品不端则怨长,言不实则信失。”
坊间还流传有人生的三忌,即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具体言之,德薄而位尊,人会因德不配位而有灾殃;智小而谋大,人会因智不能周而谋不能成;力小而任重,人会因自不量力而自取其辱。至于一人之才艺,若真的有智力贫乏、不学无术的,那他有多少家财也终会坐吃山空,这方面的事情无需赘言。
其三,道德和才艺可以使一个凡人成为不朽的神明。这话说得极为通透,几无让人发挥的余地。勉强做变相的重复,无非是德才兼备的凡人已近于神明。何谓神明?大概应是超越了众人的神一般的人物吧。而所谓神一般的人物,除了言一人之高贵和高明之外,还应在表达一人之高贵与高明非一般人可以企及。
一日行走于校园,遇见一贯敬重的一位兄长,寒暄一番,各自忙碌。约有十多分钟后,我发去信息曰:“今日幸会兄长,我们的科学家。”他回复道:“平凡一人。”我再回复曰:“凡人中的伟人。”我对他的赞誉之词,不全是客套,而是真实地感知到了他的专业上的才艺和德性上的善良。
若论天资,这位兄长应属中上,但其毅力和纯粹应接近上上,故而能以平凡之身做出卓越的事功。但我恒敬于他,并不重在其事功的卓越,而是感念其德性的良善,要知道能有这种品节的人早已如麟角凤毛了。市场上流行的大路货,基本上是智力中常、良善不足的,更遑论纯粹,以致人而不人,鬼也不鬼。言其外在,面目凶蛮,言行粗野;言其实质,徒有雕虫小技,断无文明精神。
察其症结,主要是心灵的空虚和性情的贪婪,而此二者又是相互依存、相得益彰的。恰逢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英雄豪杰各有重中之重的事业需要用心用力,一时无瑕打理许多并非次要的细节,这就为诸多原本端不上台面的面目和行为留下了余地。眼见此等货色如枯木逢春,狂乱地生长,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人们还是愿相信,待到泥沙退去、天下宁静之时,那些凶蛮和粗野是会被做成标本。这样的相信多多少少是透着乐观的,然而这样的愿望何时能变为现实,恐怕也只能祈祷上天有灵了。
环顾现实的生活,良善而本份的人们是被无视的;良善而不本分的人们是被修理的;真正无所顾忌、活蹦乱跳的,主要是那些钱多花不完、脸多丢不完的弄潮儿。这种状况的改变无疑是必要的,但动不动就想着依靠教育的想法肯定是靠不住的。教育虽然不无力量,但它只对那些可教育之人才有功效;若是要对付那些凶蛮的面目和粗野的言行,依据科学的思维,还得使用凶蛮和粗野的物理技术。理智地说,真善美是不可能感化假恶丑的;假恶丑的东西,只能通过断水和掐电才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