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又来了。不是我文思泉涌，是昨天脑子短路，忘开打赏了，写了个寂寞。不甘心，再写一篇弥补。感谢特意跑到别的文章底下去打赏的爷儿们姐儿们，我有一种预感，你们今年会发财的。
前两天写了个乌托邦的文章，又写了个道德社会建不成的文章，下一个问题是，建不成也就算了，为啥会弄成一片一片雪海呢？雪从何来呢？又是好大好大的问题，姑妄说之。
之前讲了，乌托邦是道德社会，不是功利社会。要建道德社会也不容易，它必定要先打碎三样东西。
第一是传统。传统是旧的道德系统，所谓不破不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为建立新道德，就必先打碎世代相传的旧道德。
第二是宗教。只要有神存在，人听谁的？人再大大不过神，再正确不会比神更正确。所以宗教也必须打掉。
第三是商业或者资本，都搞钱去了它还怎么建道德社会？这个也必须打掉。
它一定会干这三件事情。这三样弄完，再收拾嘀嘀咕咕不同意见的知识分子，那真跟闹着玩似的。收拾的过程有个正式名词，叫改造。而这三样东西恰恰是人身上的三道封印，封着人不敢胡作非为，且一道比一道厉害。这三道封印一松，人就可以无所不为了。
第一道封印是传统。这里专指非宗教的文化传统。世代相传的一套礼仪说明书，或者说好人说明书，教导每一个参与社会的人如何做一个合乎规范的好人。譬如要敬老爱幼，要爱国忠君等等。有文字有图片，有例子有故事，有时候还是3D的，立体的，譬如摆几台大戏，又演又唱，好看得很。总归来讲妇孺皆知老少咸宜，耳濡目染多了，人大体上会规规矩矩按说明书操作，做个好人，不搞事情。有时候这类文化传统也会带一些宗教色彩，鬼道神佛，热热闹闹的，但这种宗教算不上信仰，也就是求个平安图个发财，不至于为这个跟人拼命。这类好人说明书也不一定是官方发行的，也有民间自发的，大家在一起过日子讨生活，总希望跟靠谱的人打交道，最恨为非作歹的。传统的封印总的来说不算厉害，太平年月大体能把人管住。到了性命交关的乱世，那就顾不得了，活着要紧。原先被传统排斥的为非作歹之徒反倒成了英雄，乱世豪杰。也有个别对传统较真的人，譬如某些士大夫，性子烈起来死给你看。总归来讲为传统硬磕而死的是少数。
第二道封印是宗教信仰。这道封印比上一道厉害多了。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好人说明书，也是文字加图片，又讲故事又演戏，但骨子里和世俗传统是两回事，它是一种高于世俗的传统。它不仅讲今生现实的好处，它还讲死后的归宿，讲灵魂永生。而且往往以死后归宿作为讨论今生现实的出发点。对于无信仰的族群来说，是不知生，焉知死。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是反过来的，是不知死，如何生。这样一来，人会把现实的此生看成灵魂的一小段路程，而非全部。走过这一段，还有另一段。而且这一段往往还不是最主要的，是试炼，下一段才是目标。这样一来，对此较真的人比对传统较真的人要多得多——传统再大大不过今生，今生再大大不过活命。而一旦到了信仰的高度，人就不会这么想了。信仰大于今生，今生大于活命。也就是说，为这一套道德规范死磕的人要多得多。不是一个两个死给你看，是一批一批死给你看。为此可以上战场，可以赴汤蹈火，可以远渡重洋。所以大型的乌托邦社会实验兴起于近代，科学的突飞猛进带来了理性主义，带来了唯物主义，否则凭啥跟宗教抗衡。科学兴盛之际，宗教被贬为迷信，这才为乌托邦带来实验的可能。
如果只是去掉上面两道封印也还不要紧，无传统无宗教信仰的就是坏人了？也不见得。最厉害的封印是第三道，是人的功利心，想搞钱。怎样才能搞到钱？钱不会自己从口袋里面长出来，它来源于交换。弄些别人需要的东西出来，卖掉，这样就能搞到钱。要是别人不要你的东西，你弄得再辛苦也没用。这个过程中，我们必然需要和陌生人打交道。而一旦和陌生人打交道，问题来了，他不认识你，不是你大舅不是你二叔，他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时候契约就产生了——契约只在陌生人之间产生。契约一旦成立，人立马规矩了。卡着时间刮风下雨赴汤蹈火都得把事办了，要不然钱就没了，还要倒赔。不是他天生守规矩，重道德，是不这样他搞不到钱。这就叫契约精神。在这个过程中，规则就产生了，法制就产生了，人就不会胡作非为。这也是现代文明来源于商业社会而非农业社会的原因。农业社会不需要跟陌生人打交道，就在自家地头忙活，一个村子里谁还不认识谁，要办啥事说一嘴就好了。契约也有，但发展不起来。乌托邦打掉资本打掉商业的同时，必然也打掉了契约精神。都不搞钱了，还契约个什么劲。也就是说，它劈开了制约人最粗最大的一根绳索。
这三道绳索一松，人其实没有任何约束了，是一种道德裸奔的状态，人本性之恶如滔滔江水不可收拾。如果岁月静好，还能勉强当个行尸走肉。稍有动静，譬如上头挥了挥手，那就互相砍杀起来，状如妖魔鬼怪。所以雪海怎么来的？一是这三样东西不容易打碎，先得收拾一批。这就有了一片雪海。改造完就不用上头动手了，相互之间会再奉上一片又一片的雪海。
其实打碎这三样也没彻底完成改造，还有另一样东西——私人生活，乌托邦也一定会打掉。就算人无传统、无信仰、无契约，人还有父母、有爱人、有儿女、有朋友，对彼此忠诚。相互之间会形成牢固的道德链接。像原子抱团一样，不管外头如何，这个微小的单位牢不可破，有时候是可以为之去死的。只要有这样的原子团存在，新道德就不可能从根子上建起来。所以它一定会想办法打破这种抱团行为。先把人孤立成孤孤单单一粒原子，再用原子重新组装社会机器，大手一挥，排山倒海。
题目很大，我不过信口开河。要是说得靠谱，那挺好。要是说错了，也不过沾了百来块赏钱的便宜，给人民群众造成了百来块钱的损失，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请爷儿们姐儿们多担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