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安特勒《工厂》诗册│第五章

文摘   文化   2024-07-11 19:12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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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之前写的介绍:第五章。动作已变为呼吸般的无意识状态,大脑则渴求刺激,逃离并进入狂想:“给我看看每一片曾经是海洋,高山,森林,冰川∕而现在是机器所在之地吧!”、“我应该先从我想象的无限的图书馆中找出哪本书来?∕《南方古猿诗全集》?∕《雪莱3000年诗全集》?∕我生前的自传?我死后的自传?”;关于性的胡诌;“这一秒,在沃瓦托萨,有多少男孩在组装恐龙塑料模型?∕这一秒,在沃瓦托萨,有多少男孩在假装自己的手是缠斗的双翼飞机?……一秒之于人的一生,就是人的一生之于银河系的年龄∕这样说有啥好处?”,以及结尾:“死神就是这样迎接我∕在一个伟大职业生涯的开端的吗?”

安特勒《工厂》诗册,1980


◆ ◆ ◆ ◆


关于《工厂》


◆ ◆ ◆ ◆


作者│〔美〕安特勒(Antler)


城市之光书店,1980

译者│吴季


一天到头在一个地方站着,
机器的轰鸣声大得啥都听不见,只有孤独,
工作时动作的节奏,久已如呼吸般无意识了
当秒变成分钟,变成小时,变成天
  变成星期,变成月,什么从你的脑子穿过?
什么带你远走?
什么高飞?

当我干着苦力活,不管什么想到我,现在就记住我吧!
再想一想我!启迪!吸纳!再一次全神贯注我!
来吧,此地的力量
  再一次压垮我吧!
渐进的快动作电影
  在我工作的此地——
从头开始,什么也别漏掉!
  激怒我,像从前那样激怒我!
  直面我,像从前那样直面我!
开始细想我,过去发生
  正在发生,行将发生的一切,在这个特定的
    纬度和经度的交叉点上!
  谅你不敢再在我身上撒野了!
给我看看每一片曾经是海洋,高山,森林,冰川
  而现在是机器所在之地吧!
给我看看在地球这一点上出生
  或死去的每种动物的盛况吧,
  它在这里做爱,在这里吃,
  在这里玩,在这里睡,因为这里是它的家园!
给我看看这间工厂变得老旧,遗弃在废墟中!
给我看看,是什么矗立在它曾经矗立之处
  在未来十亿年的每一次日出时分!
让我从想象的它们的遗骸中
  拼凑出尚不存在的文明吧!
要过多久,我的正下方地球另一面的人
  才会厌倦了思考我?
要过多久,我工作时每个生物做的事儿
  不再让我着迷?
不管我会身在何处,不管此刻我会做着哪件事——
  用瞬态的旅行记录片让我错愕吧!
地球上每一处的教人神往的纪录片——
  再一次引诱我吧!
哦,再一次把我的狂想狂号[1]狂欢吧!

从我想象的无限的图书馆中
  我应该先找出哪本书来?
《南方古猿诗全集》?
《雪莱3000年诗全集》?
我生前的自传?我死后的自传?
说不定你想埋头阅读《嗅觉之青春期》?
你愿意翻一翻《卡戎[2]的钱币收藏》
  还是《学会呼吸》?
你愿意看一看《把群山放进我体内》
  还是《把我自己变作地球》?
何妨让风翻到哪页就从哪页开始——
  “神秘主义者最虚无缥缈的幻觉
    之为知识,一如变形虫
  对人之所知。”
或者,这一秒所有自杀者的
  面影集不好么?

我工作的每一秒,比我年轻的百万富翁们
  都在满足我最狂野的欲望。
别的工人都跟我一样
  热爱自己的生殖器吗?
中年妇女懂得年轻人
  要想,要做多少次爱。
老家伙把裸体画钉在自己的每张台子上,
  把盖子嗖地扔过来扔过去玩儿,
  工头假装没看见。
满怀渴念的阴茎,满怀渴念的阴道
  回想起自己成长的少男少女时代,
  对于要在工厂里度过的一生,浑然无知。
啊,该死的白日梦![3]真的
  六小时后,你彻底没戏了,
    但没有什么比来一次勃起更棒的了,
  虽然碰触不了它,它也不会消退,
空前醒觉,在我变成老人以前
  把我青春期的激情描画——
我的阴茎是如何开始跟我缠绵的,
  女孩们的乳头如何晕眩于我的嘴,
镜子如何将它的唇贴住我的唇
  用它孩子气的舌头深深地亲吻我!

这一秒,在沃瓦托萨,
  有多少男孩在组装恐龙塑料模型?
这一秒,在沃瓦托萨,
  有多少男孩在假装自己的手是缠斗的双翼飞机?
这一秒,在沃瓦托萨,
  有多少男孩骑着自行车,脚搁在车把上,唱着歌?
这一秒,在沃瓦托萨,
  有多少男孩在钢琴上弹奏《沉没的大教堂》[4]
这一秒,在沃瓦托萨,
  有多少男孩读着《马丁·伊登》,爱上了诗歌?
这一秒,在宇宙中,有多少男孩在自慰?

一秒之于人的一生,
  就是人的一生之于银河系的年龄
    这样说有啥好处?
可见的宇宙中的星系,跟银河系里的
  星星一样多
    这样说有啥好处?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行星,
  或者,外太空里有千百万颗有生命的行星,
    这样说有啥好处?

工人们盼着吃午饭
  或是回家做爱。
漫长的电视之夜盼着他们。
周末的电影院和酒吧盼着它们。
在足球场欢呼,在商店购物
  想想吧,50周才有2周的假,
    一切都在等着他们。
在我前方工作的孕妇体内的宝宝
  梦到敲门声和百万美元支票吗?
工休时当她在自动售货机旁抽烟,
  仿佛不是她在凝视太空,
  仿佛是太空远远凝视着她的眼睛,
    还没出生的人能分辨死人和活人吗?
它的耳朵是否因为惊愕而发愣?
它珍爱起啰里啰唆的赞美诗了吗?
当我们厌倦了永生,说我们每个人
  都是一个宇宙,有啥好处?

诗歌不停对我讲,我是个24小时待命的
  产科医生,嘴里传达上帝的声音。
贝多芬在钢琴凳上装了个小便桶——
  来不及把钥匙留下来。
我听不见《月光曲》,看不到他在写,
  他的裤子绕着脚踝。
如果我每天听八个钟头,要多久
  能把他写的东西统统听完?
我得梦想多久,挤压得尽量快,尽量密实,尽量暖和,
  才能把歇斯底里运走,让消费者狂饮
  我的怀旧的啤酒花?
甲虫把粪便滚成球来哺育幼崽,
  该得到多少钱?
把我的嘴唇拖走的蚂蚁有加班费拿吗?
尸体会得到什么样的加薪?
什么样的晋升?
你能哼唱的旋律的水壶要多久
  会变干掉?
或是你一边卖着苦力一边用心学习的,打在
  小卡片上的所有诗篇——《未来的诗人们》,[5]
  《我们太过沉湎于俗世》[6],《拿锄头的人》,[7]
  《奥西曼狄亚斯》[8],《中途》[9],《神曲第一篇》,[10]
  《有一个男孩》,《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Gic至Har》,[11]
  《西风歌》,《忧郁颂》,《希腊古瓮颂》,《夜莺颂》,[12]
  《闪耀吧,危机四伏的共和国》[13],《徒劳》[14],《断桨》,[15]
  《给马儿的干草》[16],《祝福》[17],《致陌生人》,《奇怪的相遇》,《醒来》,《黑暗时刻》,[18]
  《结束,开始》[19],《秃鹫》,
  “塔中人写下一行行诗句
    此人年纪轻轻,给判了死罪……”
要多久,它们才会厌倦于高声吟诵你?

六月的一天下午,工休时
我走到工厂入口处,遇见
一场大风暴,惊人的雨,电闪雷鸣,
  天空霎那间黑暗如斯,街灯亮起,
留意到,在敞开的门边的地面上,
那些人丢下的几百个烟屁股,
  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站着
面对保安室,停车场,草坪到街道,
  这一边以及对面的其它工厂,
    远处车水马龙的高速公路,
意识到,上班的人听不到雷声,
  上班的人看不到雨点。

为什么工人上班时不在指尖上熟记地质年代表,
  纪元日期和灭绝形式?
把自己的过去整个重演教他们腻烦吗?
他们不喜欢终身免费供应的梦想吗?
他们挑选了哪十座荒岛,随身带去
  大都市?
我仍然听得见他们彼此说着——
“看来我就要下班了,一定得回去。”
  或是“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大笑话。”
  或是“至少这儿不是集中营”。
他们没有一个人听见雾在请求放它进来
  把每个小人物裹进凉凉的水汽里吗?
没有人记得自己最早是怎么念
  《约伯记》的吗?
没有人陶醉于自己的
  追求兴奋感的哲学吗?
死神就是这样迎接我
  在一个伟大职业生涯的开端的吗?



[1] 狂号:原诗用Reveille,意为吹起床号、晨号列队(出操),皆名词性质,与狂想(Reveries)、狂欢(Revelry)头四个字母相同,看起来是作者故意“滥用”这些词。

[2] 卡戎(Charon):希腊神话中,把亡魂渡去阴间的)冥府渡神。

[3] 该死的白日梦:原文daydreams of fucking。意为性交的fuck作为骂人话通常译为“该死”之类,但在诗中确实意味着性联想。

[4] 《沉没的大教堂》(Engulfed Cathedral):法国音乐家克劳德·德彪西(1862-1918)于1910年发表的钢琴独奏曲(后改编为管弦乐曲),被视为“音乐印象主义”的范例。乐曲取材于布列塔尼的古老传说:沉没于伊斯岛附近的一座大教堂,会在清晨升起于海上。伴着司祭的吟唱、钟声与管风琴声。

[5] 《未来的诗人们》(Poets to Come):与下两行《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In Paths Untrodden)、下五行《致陌生人》(To a Stranger),同为惠特曼诗作。

[6] 《我们太过沉湎于俗世》(The World Is Too Much With Us):与下两行的《有一个男孩》(There Was a Boy)同为华兹华斯诗作。

[7] 《拿锄头的人》(Man With the Hoe):美国诗人埃德温·马卡姆(Edwin Markham,1852-1940)的诗作。

[8] 《奥西曼狄亚斯》(Ozymandia):和下两行的《西风歌》(Ode to West Wind)同为雪莱名作。

[9] 《中途》(Mezzo Cammin,意大利语):朗费罗的诗。诗题取自但丁《神曲·地狱篇》的开头“在我的人生的中途”(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

[10] 《神曲第一篇》(Divina Commedia#1):意大利语。即《地狱篇》。

[11] 《Gic至Har》(Gic to Har):《大英百科全书》第12卷,条目包括从Gic开头至Har开头的词条。这里指肯尼斯·雷克斯罗斯(Kenneth Rexroth,中文名“王红公”)的同名诗。诗中写自己翻阅百科全书,勾起童年回忆。

[12] 《忧郁颂》(Melancholy,全名Ode on Melancholy)、《希腊古瓮颂》(Grecian Urn)、《夜莺颂》(Nightingale),皆为济慈诗作。

[13] 《闪耀吧,危机四伏的共和国》(Shine, Perishing Republic):与下文的《秃鹫》(Vulture)同为罗宾逊·杰弗斯诗作。

[14] 《徒劳》(Futility),及下行的《奇怪的相遇》(Strange Meeting)同为威尔弗雷德·欧文(Wilfred Owen,1893-1918)诗作。

[15] 《断桨》(The Broken Oar):朗费罗诗作。

[16] 《给马儿的干草》(Hay for the Horses):加里·斯奈德诗作。

[17] 《祝福》(A Blessing):詹姆斯·赖特诗作。

[18] 《醒来》(The Waking)、《黑暗时刻》(In a Dark Time):西奥多·罗特克诗作。

[19] 《结束,开始》(The End, The Beginning):D. H.劳伦斯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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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勒(Antler)诗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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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证明给我看看
· 闻古希腊及罗马奴隶每年有115天假期之后而作
《工厂》诗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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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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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 第五章
· 第七章
· 第十章
· 后记:关于《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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