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安特勒《工厂》诗册│第十二、十三章

文摘   文化   2024-09-07 19:03   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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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之前写的介绍:第十二章,诗没想结束,但是累了;一次夜班天亮时溜到某禁区拉屎+近于通灵+发狂的经验……一周后,工厂的“朝圣之旅”结束。
  第十三章,回到第一章的主题:“等着我”。这次不是机器和工厂,而是辞职的“那一天”等到了我。但工厂和危机仍在:“之前,我说过——‘只要还有奴隶,这首诗就永不会结束!∕只要还有工厂∕我变形的遗骸就将∕继续思考∕被荒废的生命!’”,“我只知道,无数行星∕都实现了乌托邦。∕我只知道,不会有幽灵∕去为核弹起舞”,“我继承了大地∕我继承了天空”、“自由!解放!得救!∕(我是发明这些词的原始人吗?)”,他幻想自己通过“宣告”让一切新生。然而这新生只是返古:“荒野重临,大地即天堂。∕荒野重临,人即是神。”
  多年后直到现在,安特勒真的都在倡导保护荒野……每年有个把月乃至几个月独自去荒野生活。因此,当他谈到“斯奈德是我的另一个永恒的灵感源泉”时,实乃意料中事。斯奈德让他牢记在心的一段话,或许也是理解他们的诗歌的钥匙之一:
  “当下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将现代工业文明的巨大的增长能量翻转至自然中更深层次的自我意识,要赢得这场持续的意识革命,将不靠枪炮炸弹,而是靠抓住关键的图象、神话、原型、狂喜与末世论,这样,除非你站在转化能量(transforming energy)这一边,否则生活看起来不值一过。”

安特勒《工厂》诗册,1980


◆ ◆ ◆ ◆


《工厂》诗册


◆ ◆ ◆ ◆


作者│〔美〕安特勒(Antler)


城市之光书店,1980

译者│吴季


  第十二章



也许这首诗你已经停下不读了,
也许读了这么久你想得到报酬了。
别以为我没逮着你在翻着书页
  看看多久能读完。
别以为我没逮着你
  在望着时钟。
写下我正在老去需要多长时间?
24岁有啥资格谈年龄?

这首诗不想告终,
  但现在很累了。
诗里有这么多的小孩
  想要回家,
想听人讲个故事
  好听到一半沉入梦乡。

有一回,前天我一个人上班的夜里,
  经过“禁止闯入”的告示牌和带刺的铁丝网,
在桦树、橡树、山胡桃树和蜡嘴雀的歌声中
  吸进数世纪来的遗言,
喷向延龄草和蚊子的脸,
  希望一切兴奋起来,
在一块小小空地上,我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脱个精光,拉屎
头和臂向着太阳抬起
  如此这般,直到再也够不到更远,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最后一次、永远不会再碰触到我了,
  在9300万英里的光线中嗅着我的遗骸,
    我的本源,
品味那恶臭中神秘的香水
(除了神秘无以名之的香水)
抓住自己,就好像我的手是上帝
我把我的生命从睾丸中拔起,
  从我炽热勃起的矛杆里拔出——
    壮丽的精液之弧
    在空中灿灿生辉——
对我的粪便说道:“做我的往日吧,做我稚气的童年,
  小身板,体格结实,漂亮又顺滑,”
对我的精液说道:“做我的未来吧,我的未来在两腿之间
  张开嘴,把赤裸裸的欢乐散播,
    在锡杖花与杓兰
  依旧露水盈盈的,
    摇荡的叶影之下。”
一个钟头后,工厂将我围住。
一个星期后,朝圣之旅已没有了我皈依的踪迹。


  第十三章



我还有啥可说呢?
这一天来了,如我所知,
这一天,一直在等着我
    一如机器等待着,
一如我被怀上的那一天
以及我成为奴隶之前,人家教我
   拼写金钱以前的所有日子,
在我理解自己的尸体以前
   除开我的尸体消失之外,一切都在
     等着我,
一如这首诗的结尾
开天辟地以前就等着我
   等着任何人来读它
     在时钟灭绝之后,
我辞职的那一天等着我,
等着我申请并被录用,
等着学习奴隶制的常规
   和要忍受的日子的
     缓慢倒计时,
等着我,它等待那一天,耐心地
等我领了那么多次的薪水支票,
盯着时钟,在我那么多次边上班边做着
   辞职梦的当儿,
想着所有的作为一个人我不想去成为的东西,
等着自由将我渴望,蠕虫一样耐心地等着
   在他们重生为人之前的所有日子里,
当永恒的奥德赛在宇宙的这一点上
   沉思自己——
当无限中每一秒的无限史诗
   将我打动——
以太阳的诞生,
以大地的诞生,
以所有生命
   至最早人类的诞生,
以火的发现,
以工具的发明。
以每个词都曾是一首诗
   就如生活本身模样的年代
     所有人都猎杀为食
   用猛犸象牙来雕刻猛犸象的年代,
以10000年前农业和畜牧业的发明,
以5000年前书写的发明
   500年前印刷的发明,
以最初的城市,最初的工厂,
以漩涡的第一道涡流
   我们如此之快地旋入其中
     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以写作这些诗句时不得不每十秒停笔一次
   去把罐头盖子装筒或装袋
而咒语如何升起,继续升起
   永不停息地升起
     自莫测的僵尸的陵寝!
就这样,如我所知,那一天来了
在排队打卡之际,这是最后一次啦,
那时,我最后一次看到奴隶们
   冲过我身旁努力争先
     从停车场到高速公路到酒吧
   去喝酒,直到他们梦见自己自由了,
那时,我最后一次沿着回家的路
   经过其间所有庞然的,戴着它们
     权力光环的工厂,在午夜时分
   穿过雨中空荡荡的街道。

哪能想到,我辞职了几个月后
   当我躺在床上睡去
     耳中仍将回响着那咆哮声,
   冲床和明斯特冲压机的喧闹声?
哪能想到,我会随时从床上跳起来
   喘着粗气——“我迟到了!”
     才意识到我早就辞别了
   冲床和明斯特冲压机的喧闹?
哪能想到,几年后我会开车经过工厂
   在最迷人的夏夜,
     看到所有的灯都亮着,烟囱喷涌着,
   我会说——“想想吧,这会儿大家正上班呢” 
     让我抽过的最好的大麻
   在冲床和
     明斯特冲压机的喧闹声中记起我?

如果已经死去,你又如何杀害自己?
你如何用工厂造出来的东西杀害自己?
在拥抱每棵树桩上看不见的树之前
   你如何杀害自己?
在挤满了你的未来生命的竞技场
   为你加油欢呼之前
   你如何杀害自己?
之前,我说过——“如果你已停下不读
   你就绝不会懂得它如何结束!”
之前,我说过——“只要还有奴隶
   这首诗就永不会结束!
   只要还有工厂
   我变形的遗骸就将
   继续思考
   被荒废的生命!”
之前,我说过——“诗人应该这样得到报酬,赤身裸体跳伞
   来到奴隶们进入的所有门前,
     从他们降落伞的长袍上宣告
   尸体如何等在男人身体里
   男人如何等在男孩身体里
   男孩等在儿童身体里
   儿童等在婴孩身体里
     婴孩耐心地等在祖先交配
     所达到的所有性高潮里
   每一天,像蛆虫那样耐心
   他们必须等待
     在他们重生为人之前,
   在他们再次悲悼被荒废的生命之前
   在他们能够再次宣告
     死亡的不朽之前!”

我还在等什么?我可以走了。
下一班已开工了。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望着他们工作?
我没什么可以说给他们听的了。
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我展示了被挖出的灵魂。
我展示了被阉割的灵魂。
我展示了被大卸八块的灵魂。
我展示了被开膛破肚的灵魂。
现在你们懂得,捕猎金钱和捕猎
   长毛犀牛的区别何在了。
我演奏了《打开蚕茧》的柔板乐章。
因为我,诗歌得知了我把硬币
   堆成潮湿的气味城堡的童年。
因为我,诗歌得知了建造世界最高楼
   要花5亿个工时。
因为我,从今往后,每件工厂制造的物品
   都不停念着咒语——“我乃奴隶所造!”
我没有靠掘墓机或垃圾处理器
   发过财。
我不是钚大亨,也不是神经毒气企业家。
我绝不把这一生用来发明让毒药味道更佳
   销量更高的方法。
我从山巅凝视
   超乎以往任何时代的金钱。
从一开始,彩虹就用拱桥将我的味觉同这些
   诗句的誓约连在一起。
我继承了大地。
我继承了天空。
我在自己的小铺子里将这种手工艺
   加以改进。
《僵尸史诗》出自我的手。
《千百万人他们整整一生被慢慢折磨至死的奇观》
   出自我之手。
没有足够的图书馆来收容尖叫声。
没有足够的银行来收容眼泪。
你闻不到腐烂的生命吗?
被荒废的生命啊,你闻不到吗?
我已从贪婪的巨石中发出的无数英里的
   种族灭绝口号中逃了出来。
我逃出了灵魂的屠宰场。
我已在机器旁闭上眼睛
   想象自己站在未知瀑布的
     轰响与飞沫中
呼喊——“每一座存在的城市都会消失!
     每一个存在的国家都会消失!"
别问我如何是好。别问我为什么。
我只知道,无数行星
   都实现了乌托邦。
我只知道,不会有幽灵
   去为核弹起舞。
我只知道,没有人会把我们在收费公路的
   收费站工作,给他们一辆接一辆车的
     整整一生找对零钱的时光
   从时光机器里找回。 

〔注:这四行是一个含混且不合语法的句子。第一行timemachine to our time,timemachine是否时光机器,不清楚。笔者把意思硬译为“将我们工作的时间通过时光机器找回”。〕


哦,潮汐留下了千百万砂粒美元! 
哦,遍身煤烟的孩子们终于走出了矿井!
哦,在金字塔内,你就地站着,抬头望穿
   看见了星空!
自由!解放!得救!
(我是发明这些词的原始人吗?)
我宣告,所有仍然活着的
   死者复活!
再不会有人背负着巨型钥匙 了!
再不会有人把自己剖开,在身体里找到发条了!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
发现自己还没活过就死了!
   再没有箝制!再没有箝制!
解开我们的灵魂!!解救我们的灵魂!!解放我们的灵魂!! 
   我宣告工厂灭绝!!!
它们远走高飞。了无痕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如此强大。
再也没有奴隶了!再没有人懂得钱是什么玩意了!
每一个人内心都充溢着永恒的至高的激情!
   工厂里造出的一切都消逝无踪。
再一次,松鼠无需触地便可漫游,
   从大西洋到密西西比河,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水牛与信鸽重临。
荒野重临,大地即天堂。
荒野重临,人即是神。
我凝神俯瞰这远离尘嚣的大陆
多少个世纪已然流逝?
   这个是美国吗?
     我该怎么称呼它呢?
我是头一个
   踏上这片
     土地的人吗?

这是门。
此刻我就要打开它。
我只消
  打开它
  继而离去。
据我所知
  城市将不复存在
  我将步入绝对的森林——
机器不是树,机器不是云,
滚滚向前的盖子不是溪流,也不拍岸,
时钟不是月亮,月亮不是硬币,
硬币不是山顶上的风光,
   工作不是日出,
   工作不是黎明:
工厂的奇迹从我的生活中擦肩而去!
“在大陆罐头公司工作,1970年3月16日至7月3日”安!息!吧! 

〔注:安息吧:原诗R!I!P!,即墓碑上的常见铭文RIP(rest in peace)。另,1986年出版的诗集Last Words版本中,没有了“March 16-July 3, 1970”。〕


就像风筝,放得越来越高
变得越来越小,牵得越来越轻
   直到几乎望不见,只剩一个小点,
     像拽着一段单恋的
   爱抚的回忆,
我与彼时之间的岁月就是这样,
   我那往昔的工厂的日子,
     我生命中那些徒劳的日子,
但直到所有的工厂都变成月光下的游乐场,
直到所有申请进厂的人必须熟记这首诗
   才能录用,
直到我被雇来,打扮成蚱蜢模样,对蚂蚁们
   拉起小提琴
     “哦,世界欠我一个生计” 
我才会把风筝的线放开。
〔注:源自伊索寓言《蚱蜢和蚂蚁》的童话。迪士尼动画片中制作了这首(蚱蜢所唱的)歌。〕

当放手的时候到了
让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
   停电的那个夜晚吧,
当那些时至今日仍在宣讲着同样循环往复
   比我们更长命的诗句的
     怪物全都出了故障,
当一切停息,变暗,
在工厂突如其来的沉寂中,我是如何
   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蹲伏在机器脚下,
在只被出口处的应急灯刺破的黑暗中
   我是如何闭上眼
想知道再次睁开时
   我会不会成了15000年前的我
在火炬的忽明忽暗中
   在我的洞穴顶上
     开始画起戴鹿角 的舞者。

(1970—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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