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居2023|11月 中

文摘   文化   2023-11-28 20:18   陕西  
11月11日 

凌晨,朋友圈里兀自落下一场茫茫飞雪。起床时临近中午,天地苍茫的景象只能在想象中寻获。
去镇上取快递,半小时后回来,大门口不知道被谁扔了两大袋垃圾。当下的反应是——我的业来了!王阳明说,人要在事中磨。不用主动寻找,事会自己送上门来。
带着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的怒火,我打开监控记录,一帧一帧往过翻,人不是从东边来的。那一定是从西边来的,用排除法很快就锁定了几家!那个人处心积虑——知道从西边来是监控的盲区。
嫂子说,还是把垃圾扔掉的好,不然被其他人仿效就糟了!再次出去,用过的面膜、酸奶盒、粥杯、烟盒、卫生纸、手机充电器的盒子......从垃圾袋里撒落得四处都是,应该是被猫猫狗狗清点了一番。
事件是一面镜子,他人也是。这是练习瞥见的机会——这弯曲的镜面,能照见他者心灵的残渣,也照见自己:“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难道我要去与“那个人”对峙吗?问题被抛出来后,答案紧随其后“一念清净,烈焰成池。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佛陀眼里,没有垃圾。得到感召,我拿起笤帚和簸箕朝门外走去......
11月12日 

梦里只找到拉莫,拉斐不见了。

醒来时,听到拉斐在门缝的鼻息,尾巴“吧嗒吧嗒”地敲着门。野马也,尘埃也,我仿佛闻到被它扬起的微尘。

早餐后,磨好咖啡端上楼去,拉斐很丝滑地蹿到我前面,躺在地板上,面对着阳光露出肚皮,两只前爪捧着汉堡玩具咬着玩儿。这一刻,我的潦草小狗可爱至极!

:阳光下的拉斐

树林已经褪去绿色的外衣,将一片棕褐色满溢,远山也日渐清晰。光芒从瞳孔泻入我体内,肺叶在进行光合作用。流光过境中,藤本月季与自己的影子共同摇曳着,将爽飒流光投射到墙壁上。

:光与影

拉斐最近特别黏人,是不是梦里也找不着我?读书的时候,它会把桌子底下的窝叼出来,紧紧挨着我的鞋,然后自己团在里面,守着没吃完的馍馍。

图:拉斐

楼顶铺上木地板后,拉莫就对它充满了抗拒。拉斐轻轻松松就跑上来了,拉莫怎样都不肯上来。它经常趴在地上,把脑袋搭在木地板上当枕头,我哄它上来,但是两只前爪刚刚踩上来,触电般地就又缩回去了。突然,林子后面出现了一阵树叶的飒飒声。拉莫两只前爪有一半都是悬空的,引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一只野鸡着陆到了繁密的枝桠中,扑棱了几下才挣扎出来。拉莫的虎啸在林中回荡,野鸡羽色如沙,倏忽间消失了。拉莫两只后爪原地跺着,恨不得生出翅膀。

这时,一只灰鸽飞到最高的树尖上,尾巴跷跷板似的一上一下,且咕咕叫着《庄子.知北游》里的句子:“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

16:43分,太阳落到鸟巢般的树枝深处去,阵阵冷风吹进后腰,但我的心情就像密涅瓦的猫头鹰一样,在薄暮降临时才悄然起飞:看哪,世界进入黄昏,思想开始上升!

:与狗狗们在楼顶

傍晚,我在书桌旁刚刚进入状态,拉斐就用爪子扒拉我,邀请我与它一起玩耍。球球、绳结与布鳄鱼,玩哪个呢?

平常,它很少在我写作时跳到我腿上,但今晚它跳到我怀里时在发抖。一定是太冷了,把它抱进有暖风机的卧室,但我出来时它又跟着。带它上楼遛弯时,发现月亮细细、薄薄的,出现在西南天际。但一周后,它就变成了半块西瓜,稳稳地挂在天空,成为暗夜中唯一的灯。

11月13日 

共读《逻辑新引》。

“发现哲学家没有把逻辑搞清楚,数学家搞清楚了。” 我自言自语。

Leon说:“布尔代数实际上是逻辑加代数。根据布尔逻辑,用真空管或晶体管就可以组成非门、与门、或门、异或门等基本逻辑电路,在此基础上可以组成更复杂的触发器、寄存器、定时器、译码器、存储器、加法器、乘法器等,正确组合这些模块,就可以构成我们现在使用的电脑、服务器和网络系统。这就是逻辑的力量。数学和逻辑是同时产生的,但数学家对逻辑工具运用的更好。我们不善于用强逻辑工具进行思维和交流。我们擅长类比法,不擅长归纳法和演绎法。我们一直没有建立起用于逻辑思考和交流的完整的符号系统。我们的自然语言于这些符号系统结合的也不好,虽然逻辑系统本身有不完备性,非万能,但没有任何其他系统能与逻辑学及其方法在现实世界的作用相竞争。”

又读卡尔维诺,他说“任何试图描述我对切.格瓦拉的敬仰,对他战斗与牺牲的钦佩之情的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 

:切.格瓦拉

望着这张雄性魅力快溢出屏幕的古巴英雄,我把自己所了解的切.格瓦拉先结结巴巴说了一通,又打开他的摩托日记。读简介时我有点怀疑他不是我自认为的那个切,他在母国做到了财政部长兼古巴中央银行行长等一系列官职,最后又以一个小兵的身份上了战场。了解他越多,越是明白了卡尔维诺对他的热爱。

11月14日 

直到太阳把身体晒得暖烘烘才从楼上下来。取完快递回富平。拉斐感觉到了我要离开的氛围,趴在垫子上像被卸走了电池。我蹲下来想摸摸它,但它不肯过来,眼神流露出它无论怎么卖萌露肚皮都无法挽留我的哀伤。

三年了,今天是第一次从富平的高速下国道。以前只能从阎良下。

进门后,父亲出来帮着我们取后备箱的东西,“我妈呢?”

“在八婆家。”

去八婆家,二老的灵堂前已经摆满了白菊,跪拜完毕在厨房找到我妈,彼此之间隔着十来位伯伯、伯母、嫂嫂与婶婶的距离,逐一问候过,母亲在人群中看到我,笑靥如花。

晚上,四个人一起聊天,爸妈聊起哥嫂上周带他们去北京玩的经历:长城风很大,天安门小小的,人多多的。没有预约到颐和园、毛主席纪念堂与故宫。我说留下遗憾也是好的,以后还可以再去。

第二天清晨,刷牙时看到院子里的石榴结出了果实,正与一树金菊在窃窃私语呢。金色的繁花重且低垂到地面,又与石竹呢喃。石竹的植株虽矮,但那些锯齿状的复瓣,一片片连缀起来,像一簇簇小小的火苗在地上绽开。

:院子里的花

院子的另一边,白菊的花瓣洁净优雅,像极了白萝卜擦成的细丝。妈妈的双手有变幻季节的魔力,让蓬勃的蔬菜们仿佛来错了季节,长出粗壮的茎秆与肥厚的叶片。以蚂蚁的视角拍摄,它们肥墩墩地,就像庞然大物。

:妈妈种的菜

第二天清晨,父亲带我们去镇上吃羊肉泡,我给邻居大伯也带了一份,还把我碗里的羊肉用塑料袋装给大黄和小奶猫。小猫太过可爱,待它舔完袋子里的肉,就顺势把它用毛衣裹回家。我用手指小牙刷那样梳着它的小毛脑袋,猫咪在我怀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一刻,却又想起了拉莫与拉斐。在手机上打开监控,发现狗粮桶已经空了,昨天可是放了多半桶呢。翻看记录,凌晨六点,一声悠长的鸟叫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猖狂中还掺着惊喜,然后视野中出现一群鸟忙碌地往返着,一次次、一粒粒叼着狗粮运往高空,我用声音也没法驱赶它们,下午四点,狗粮被全部搬空。可怜的拉莫,明天要饿半天肚子了。

图:灰鸟们在拉莫的狗粮盆里正进行饕餮盛宴

回城那天,又去吃羊肉泡。这里的饼是现烤的,饼皮带着火吻的金黄,咬一口很酥脆,会嗅到麦子的香味,餍足口腹之欲。

:水盆羊肉与煮馍

11月17日 

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梦。近来总是做白日梦,晚上反而不做梦。梦里来到老挝或者越南。途径一个村庄,满眼暗色调的学生:男孩子头上缠着灰色或者蓝色的布,女孩穿罩袍,僧侣也身披一种奇怪的蓝色。

今天屋顶的太阳炙热而明亮。喝咖啡,共读卡尔维诺,他身边的挚友们一个个不幸早逝。读到罗兰.巴特的死,他出了车祸,面目全非,最后以无名氏的身份被葬。

在城市的最南端坐地铁,有座位。第三站的时候上来一位大爷,我起身让座,他是惶恐的,连忙摆手不坐,我搀扶他坐了过来。这时,旁边的女孩把左腿收了收,大爷也努力地让自己变小,我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中又得到一个座位。

来到西西弗矢量咖啡。喜欢的座位灯已经熄灭,熟悉的沙发也陷入了暗沉中。点了一杯美式,从门口的展书架上,随机取了本安妮.埃尔诺的《年轻男人》来读。

作为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自己的人类学家”、女性主义代表作家,埃尔诺以一双辨士的眼衡人审世,对社会与人类的境况做出诊断。在她笔下,女性除了母亲这个身份,还剩下什么?这让我想起回老家与一位妹妹闲聊,二十几岁的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面孔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粗粝的生活,磨挫着她。除了母亲这个身份,她每天还要顶着烈日、冒着风雨推着餐车沿街兜售自制的小食品。

最初,安妮.埃尔诺认为日常生活是低于文学的,不值得一写。而一个女人身上发生的事实,在得到升华前,她认为是不能进入文学的。十年后,在历经地下堕胎、父亲的离世以及她在老师与母亲的身份之间切换时,她发现“我”作为工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它能够锻造记忆,捕捉和展现生活中难以觉察的东西

也曾听到过一些作家建议学习写作的人放弃说“我”。但是卡夫卡曾惊讶地、满怀喜悦地指出,当他能用“他”来替代“我”时,就走进了文学而《年轻男人》,是以女性口吻“我”写成的《洛丽塔》。

韩剧《密会》、日剧《贤者之爱》、杜拉斯的《情人》,以及最近的当红八卦董明珠与王自如扑朔迷离的关系,都能为这本书提供注解。如同摇尽树叶的冬天的树,只剩下冷峻的骨骼——全书只有42页。

在神经生物学上,存在一种“普鲁斯特效应”: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时间折叠在与年轻男人有关的一切陈设、食物、音乐和照片上,它们是一道时空的旋转门,联结过去与现在。

埃尔凝视而非被凝视,选择而非被选择。她笔下的男子二十五岁,两人相差三十岁。两个人爱得置身事外,甚至“会怀着极大的快乐,讲述日后失去彼此后的心情。”

人类复归、回头的能力非常之强。前三段,人物身上的内衣与心灵的外衣就散落一地。而在日常中,这些炽热的欲望会被压抑到潜意识里去。把前三段发到小红书,大部分人点了私密收藏,之后被和谐。看来完全敞开内心是一件多么可怕和不安的事情,稍不留神就碰到那条线。

其实,埃尔诺也曾被困在羞于表达的孤岛上、犹豫讲出这些事。十年后,她觉得往事不讲出来,发生了的事情就没有走到底。所以,她把青春燃尽后的骨骸悉数供奉在祭坛上。

她持续而努力地与年轻男人分手。最终他弃她而去。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她再回想起他时,不再觉得苦涩。

女性要想活出自己,将真实的自己表达,需要宽广的土壤,但这儿和那儿,缺乏这种土地。

在《我的天才女友》第四季中,影片的主角莱侬成了知名作家,书中如实描述了自己在青春期的秘辛,但是回到故乡却被熟人指指点点,她的母亲甚至戏谑道:“瞧啊,我的婊子女儿回来了!”其实,尼采所在的时代也是这样,把个人的合理需求完全架空,不然就拿道德说事。

两天后,又读完了埃尔诺的《一个女人的故事》。

母亲出生在下层社会,女儿按照母亲的愿望进入了掌握语言与思想的世界。为了在那个世界里得到踏实的感觉,她在文字中复活了母亲。因为当一个人失去了母亲,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是她,以及她的语言、她的双手、她的姿势,她走路和微笑的习惯,把现在我所是的妇女和曾经我所是的女孩联系起来。我失去了与我所来自的世界的最后一根纽带。”

老年的母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临终的两年迷失在了时间里,忘记了各种名字,用一种世俗的礼貌语气称女儿为“太太”。埃尔诺后悔自己因为分身乏术把母亲送到了老人院,最后在那里离世。

11月18日 

晚上20:00,收到郭勇老师的留言——

梵高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却只看到了烟。写下的文字只是符号的一种,是浩繁卷帙中不见经传的一页书,直到遇到了读它的人。尽管未曾谋面,在另一些人眼里,不知为何全是偏见。但依旧存在像郭勇老师这样的人,愿意给予陌生后辈支持与鼓励。

0:28,睡意全无,依旧兴致勃勃地打着字。拉莫在松软的新垫子上睡得挺香,时而慵懒地抬起头看我一眼,不久在我脚边打起了呼噜。怕惊扰了它的美梦,除了手指在键盘上的敲击声,四周只剩静寂。

临睡前,读赛巴尔德的《奥斯特利茨》,作者描述说,公园里有一些动物有着目不转睛、凝神审视的目光。的确如此,那些眼睛里藏着一个不同于人类的世界。与那些双眼相对,是需要力量的,它们能击穿人的灵魂。面对那些猛禽与猫科动物的直视,因为人类的身份,我坐立不安。但想起先商人对鸟与鸟蛋的敬畏,心中稍觉宽慰。

与最后一双眼相对时,我的灵魂为之震颤,单凭眼睛,我认出了他!在书架上找到那本影响我至深之书,凭着记忆找到这张照片:

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居住在威尔士的斯旺西。还记得一位名叫里斯的人,在斯旺西学院建立了维特根斯坦研究中心。

:维特根斯坦在斯旺西

哲学家魏宁格说,天才之为责任。维特根斯坦认为,要么作为一个天才活着,要么趁早自我了结。仿若肖邦附体的哥哥是天才,他认为自己不是。感谢罗素辨认出他是时代的天才,轻生这事才被搁置了下来。真正对维特根斯坦有诱惑力的是数学、哲学以及语言与逻辑的关系,而不是名利的变现。与悉达多一样,他放弃了家族留给他的巨额遗产。维特根斯坦去世的前一年,从马尔科姆带他参加康奈尔大学哲学研究生聚会时就可看出来他的朴素:“他挽着一个细瘦的穿风衣和旧军裤的老人。如果不是闪着智性亮光的脸,人们以为他是个进来避寒的流浪汉。

在困顿的日子里,我曾在维特根斯坦思维的深度中寻获到宁静与富足。他的故事告诉我,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拥有不可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手的。克里希纳穆提也是这样,及时解散了通神协会,退隐到人类的终极命题中,来探寻灵性觉醒的可能性。

如果对维特根斯坦感兴趣,可以点击 :维特根斯坦 |自我毁灭的试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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