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了什么书？”
“读了时间萌，镜子龙和看不见的小猫，不对，是时间龙、板凳虎和看不见的小猫。”
“哈哈。”
“不对，是时间…...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对了，你知道什么是饼干熊吗？”
“说说看，饼干做的熊？”
“是......是蚂蚁吃的饼干那么大的熊。”
“嗯，就知道你会找到这种书。”
“我的胸口里面关了一头布做的树熊。已经关了很久了，不能再关了。再说它也长大了，里头放不下了。它要是出来会弄一个很大的伤口。它要是不出来，它，就是个很大的伤口。”这个小故事，像是自己城堡中一间陌生房间的钥匙。咔嚓！一扇门被打开了，人类的心灵图景、万般滋味都被范晔投射到了动物身上。
“看来作者很喜欢熊。可爱到在心里把你扑到了。”
“恩，他还写了被小老鼠抛弃了的‘吱吱’声、带着笼子一起出生的笼马、世界刚出生时世间仅存的天气浴豹，还有知道雪花花蜜是什么味道的北极蜜熊，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猫。他会给看不见的小猫讲故事。”
图：《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
在那个世界里，有一种动物叫乌托邦尼兔：
乌托邦尼兔自由自在生活在乌托邦。
乌托邦的意思就是不存在的地方。
但乌托邦尼兔不知道。
他们自由自在，偶尔也搬家：
从一个不存在的地方搬到另一个更好的不存在的地方。
回到家，收到顺丰快递，拆开是李明新老师与她的助理维尼寄来的兰花挂历。
图：明新老师寄来的兰花挂历
兰之猗猗，吐芳于乔木之下。其叶阔且韧，临风袅娜，像招魂幡般缕缕不绝。
突然，某种征兆、呼唤显现了出来，忽有故人心上过。就像掌心的痣，那本书在书架上的位置我知道，也知道第一章的题目是“芳菲菲兮袭予”，其灵感采撷于《楚辞.九歌》。六年前寄的书，斯人已逝去三年，这破碎之心，如何收得拢……
图：六年前，吴老伯寄来《兰文化探微》
早晨削苹果，想起在一本书里读到“苹果皮之于苹果，要比我们星球上的生命层之于地球要厚。”眼前这箱苹果是上次回富平时建平爷送的，我快回去前他邀请爸妈去自家果园摘的。想到在地球上所有的文明都百分之百依赖的这一层，还存在着如此珍贵的乡情，心里暖暖的。
做晚饭的时候削土豆皮，看到菜篮子的第二层向外伸出一片绿意。是一颗洋葱。由于忘记了它的存在，竟发芽出杀马特般的发型。瞬间想起木心先生那句话——你再不来，我就要下雪了。
做关东煮。拿出一根母亲从故乡带给我的白萝卜，有压手的质感。洗净尘泥后削皮，果肉表面呈现出毛细血管般的网状结构，这些不规则的脉络与牛肉纹理相似。一刀下去，横截面有几何之美，虽然中心有个小空洞，但以此为圆心，发射出去无数半径的细线。这块萝卜里，藏着整个宇宙。
今天感恩节。
从家门口坐公交车要走一小段路，会路过果园、菜园以及一小段荒地。短短几分钟的步行，我大脑中的神经递质格外活跃，随手拍到四种植物的果实，想到这是大自然送我的节日礼物啊，如果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岂不是辜负了这份美意。于是用软件逐一识别：
图：鸡屎藤
鸡屎藤一般生长在南方，不知为何却被身在北方的我见到。它们高高地攀爬在一根水泥柱上，金色的果实就像一串珍珠项链。从名字就知道，它们的叶片会散发出臭味，所以也叫做臭藤。
叶子可食用，煮熟后味美。全草入药。主治跌打损伤、支气管炎、放射反应引起的白细胞减少症等，还可解农药中毒，故在民间又叫“土参”。
图：乌蔹梅
乌蔹梅在中国第一部药店《唐本草》中就有记载了，在抗菌消炎方面有奇效，但孕妇禁用。
图：海桐
一直以为环山大道路两边的绿篱是冬青树，结果是海桐。红彤彤的果实上面有黏液，这样就容易搭上鸟类的翅膀，将种子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图：女贞果
秦地无闲草。好吧，女贞果可养肝肾，强腰膝，乌须明目。可治疗须发早白及牙齿松动等症状。
下午刚进村，就听到喇叭在循环播报“不准烧炭，一经发现随即没收……”的通知。逃去楼顶更是无所遁形——邻村的喇叭声浪更高，与本村的叠加在一起，淹没了鸟叫声。
晚上，发现有人把自家门口堆积的木柴用三轮车拉走了。
刷着牙带拉斐去楼顶，阳光明媚，但空气中的冷风不同以往，有一株百合通体变成土黄色，不知道是不是冻死了。
中午，“不准冬天烧炭、烧木柴”的通知声在树林上空久久回荡。村里就是这样，不能少了喇叭。喇叭替代了飞鸟，它们有腿，也有翅膀，筑巢于千家万户。
屋檐下的凤仙花开始缩小自己了，以为是缺水，但浇了水也回不到以前水澎澎的状态了。隔天，这株从春天开到秋末的花，无缘再见冬天了。
三年了，防腐木盆里的风车茉莉今天开出了第一朵花，黄色的花瓣，形似收起来的小喇叭，朝着我的一面长着诡异的眼睛，像是从《拾荒者统治》中长到地球上的生物。
共读《生命3.0》，里面提到一个问题:“如果某些精巧的未来计算机程序也拥有了意识，那删除它们是不是违法？如果存在不能随便终结数字生命的规定，那需不需要制定一些法规来限制它们的创生，以避免数字人口过剩？”
“不一定违法，但一定存在道德问题。猫是有意识的生命，但不具备完整的自我意识。比猫更低等的宠物也多的是。即便意识不完整，也不能随意主宰它们的生命。佛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我加一句，若数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Leon道。
晚上，开了十几公里的车，去一个神隐的峪口打泉水。离开的时候，幸而抬头回望了一眼天空：月亮隐匿在树枝后面，它不是想要遮掩自己，而是想要被我发现。
看完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发现是根据村上春树的小说《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改编的，终于明白了为何前四十多分钟的剧情只是前奏——家福与太太音是别人眼中的恩爱夫妇，但自从女儿早夭后，家福知道音在外面有过四个男人。害怕质问后失去她，家福容忍度很高的冷静下面淌着看不见的血，他装着一切从未发生过。两人的夫妻生活也成为一种面对空场的表演。音知道丈夫明了一切，就在准备坦白的那晚突然离世。
苏珊·桑塔格说：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要么是情人。家福，是丈夫。
在去排练话剧的路上，家福总是在副驾驶座上听着亡妻生前为自己录的磁带，与她互对台词。对话内容，是以明治时期的日本为背景改编的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家福演万尼亚舅舅。所有台词早已倒背如流。但他还是要天天重复台词。
出演这部话剧的演员来自不同国家，演员们说着日语、汉语、韩语、马来语和英语，甚至还有一位哑女在剧中使用手语。这些陌生人可以跨越国籍、种族和语言的障碍，去演好一部剧。
无论家福念什么，他的私人司机渡利充耳不闻，家福感谢她的沉默。这姑娘算起来与他去世的女儿一般大。她从不带妆，爱抽万宝路，开家福的手动车行云流水。
后来，他也遇到过几位女性，但家福认为她们只是妻子的延伸。他知道高槻是太太生前最后一位情人，但当他得知妻子去世前单方面与高槻分了手、高槻想去探望被拒绝还留下了心理创伤后，为了安慰这个年轻人，家福竟然还让他出演了万尼亚舅舅这个角色。
“如果可能，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想一边喝酒一边聊聊关于内人的往事。内人时常讲起您。”一次，排练结束后，家福找到了高槻。
突然听得这话，高槻震惊极了。换做其他人，不把自己痛打一顿才怪。
两人一起喝酒。“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难受的，”家福说，“是在她死了的现在，想必要在永远不被理解中结束了，就像沉入深海的坚固的小保险箱。每当想到这点，胸口就勒得紧紧的。”
高槻就此思索片刻。然后开口道：“不过，家福君，完全理解一个人那样的事，我们果真能够做到吗？哪怕再深爱那个人！”
家福说：“我们差不多共同生活了二十年。是夫妻和朋友，也经常无话不谈。然而我错了。”
“能和那么好的人一起生活二十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应该感谢的。问题是，无论多么相爱，要完完全全看透对方的心，那是做不到的。如果一定要追求下去，只能落得自己痛苦。如果真要窥看他人，那么只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视自己。”高槻说。
快杀青时，高槻因故不能出演《万尼亚舅舅》，整个团队面临解散的可能，家福的助理问：“台词你那么熟，为什么你不能出演。” 家福说，契诃夫太可怕了，当念出那些台词时，他怕拽出真正的自己。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吧！”心烦意乱的家福被逼到悬崖边。渡利点点头，车子开了一天一夜，从大路到轮渡，最后开到北海道的一个小镇上，剩下的路不好走，两个人在雪中步行。
“为什么不接受你太太本来的样子呢，无论她做过什么，那就是音，而不是你假想出来的那个完美的音。” 路上，渡利问家福。家福沉默。
父亲不知所踪，母亲把渡利视为工具人。为了接送自己去歌舞厅，让女儿虚报年龄给自己当司机，要是车开的不好把母亲搞醒，就会被打。害怕女儿离家出走，母亲假扮受害者，勒索她的情绪，操纵她的意志，反过来让还是孩子的渡利安慰她。最后家中失火，渡利被救，她没有告诉救援队的人母亲还在里面......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责自己。
大雪中，一个倒塌的小屋被掩埋。那是渡利出生的地方。她内心的葬场。
“那不是你的错！”听完渡利的故事，家福身上最后一层连着疤的皮脱落。渡利为之一颤，她心中有冰河解冻的微响。这么多年，她多么希望有一个像父亲的人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一个自认为害死妻子的丈夫，一个自认为害死母亲的女儿，父女一般相拥。两个各自背负痛苦的人互相剖露了自己未尝表演的真心，互相被治愈。
最后，家福出演了万尼亚舅舅。那一刻，他在心中放走了那个假想出来的完美妻子，也释放出了内心的魔鬼。
除了语言，人还会怎样传达自身？本雅明说过，人类精神生活的任何一种表达都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语言。能说出来的是语言，但无法用语言说出来的情感，该如何去表达？
刚上楼拉莫就朝屋后的菜地里张望，随之发出着急的声音，我过去一看，一只黄鼠狼正与我对视，以前见到过的黄鼠狼都是飞驰而过，只留下半个神隐的影子。这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它，我惊讶于它的眉目清秀，颀长的身躯，像一根毛茸茸的雪茄。在确定拉莫不会从楼顶飞奔下来后，它才扭了头，钻到灌木丛里消失了。
17℃的气温让我褪去了棉鞋，穿上春鞋。打开一年没打开过的阳伞，却惊扰了臭椿与蜗牛的冬眠。被太阳晒了会后，它们就四散离开找地儿纳凉去了。把“原始人”的户外桌椅摆了出来，买了半年才第一次打开，去南方一个月旅行都拉着它，到西双版纳东西太多了才分批用顺丰寄回去。人果然会背负太多以为会用得到但实际上是累赘的东西啊。
一群鸽子没有带哨子，压低飞行。一会儿从密林上空飞过，经过我头顶上方时，风浪呼呼行过耳边，忽觉自己也在飞翔。
Leon成功断食36小时，意志坚定。我发布完文章，才发觉手指僵冷。晚上读完了赫塔.米勒的《狐狸那时已是猎人》。天才的写作者，抽象的表达，高度的隐喻，会让我想起布鲁诺.舒尔茨。准备写书评的时候，发现嘴上有拉链，瞬间与她产生共情——她笔下的人类境遇，就是此刻的我们。
晨醒，掀开窗帘，熟悉的晨光乍泄被灰色的天空替代，心里空落落的。室外3°，想念太阳。
今天，卡尔维诺竟然提到我钟爱的画家保罗.克利：“克利是一位具有强大影响力的艺术家，他的每一幅画都独辟蹊径，所以肯定会被人模仿剽窃，这就是他的榜样力量。他献身于未来艺术。他只是开辟道路，可能他自己对发展这条道路并不感兴趣，因为他立刻又忙于开辟其他新的道路，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卡尔维诺经常用克利的画做他新书的封面插图，比如下面这幅：
图:这是保罗·克利的作品《〈水手辛巴达〉中的战斗场景》，卡尔维诺将此画用作《短篇小说集》的护封插图。
妙啊，我喜欢的作家也喜欢我喜欢的画家。有意思的是，我对他们的喜欢，二位并不知晓。克利的绘画经常归结为一个表意符号或一个故事。而卡尔维诺的作品中，现实与幻想无缝衔接在一起，与克利的画相辅相成。
图：工作室中的克利 1940年
生活中有太多后知后觉，今天才知道十月份盛开的百合叫黑皇后，想再仔细看看，才发现它一个月前都已经凋谢了。望望眼前花瓶里的绣球，都已经是干花了，整个十一月，它们都陪伴着我。
临睡前，想起忘记给绣球花与蔬菜盖上薄膜了，或许是得益于白日充足的阳光，此刻已经零下一度了，我的绣球还在不知疲倦地长花苞。想着它们大概率是无法盛放了。套好袋子后，想起B612小星球上那枝玫瑰，他害怕羊吃掉玫瑰，希望给它做个罩子。觉得暖暖的。此刻远方的你，又是谁的玫瑰。你的小王子会不会因为担心你的安危而为你做一个罩子呢？
爱这个秋日，因它春华未止。曾经以为很遥远的2024年，也仅剩一个月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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