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 | 这儿,是崩密列

文摘   文学   2024-07-21 21:52   陕西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本应有浮雕出现的寺墙上如今却空空如也。


法国符号学家高盖说,只有现在时是被经历的。过去与将来是从现在出发的视界——一个事件刚好能被观察到的那个时空界面。


流年似水经过,阿芙罗狄忒从浪花中浮现。一个能把现在进行时变成过去完成时的荷花池从我无尽藏的心里磅礴幻出。它使空间变回时间,时间变回地点;它沉默地横亘在我的海马回里,仿若不系之舟。


一些有形或无形的东西,一次失误,此生便再也无法寻回。除了当时已经上传于朋友圈的那部分,我丢失了去柬埔寨的全部照片。一开始,我把照片从移动硬盘挪到电脑里。期间,电脑的主机坏过两次,修完电脑后那些照片也随之消,而电脑里新装的系统不支持照片恢复。我以为移动硬盘里还有备份,才发现那次操作不是复制,而是剪贴!


那些照片如同神迹,它不被窥探且自行其是。我必须将一切已然归之于必然和当然。同时安慰自己,一切近的东西都将远去但还是忍不住盘点着自己的损失。努力回忆丢失的照片里都有些什么,但却无迹可寻。毕竟柬埔寨小圈、大圈和外圈密密麻麻的景点就像电路板上的数不清的凸起,将又从何回忆?


一系列地丧失,无论物,还是人。逝去之物与古老建筑谜团一起将我温柔地囚禁,在搜索模式中,只有一张泛着黄斑的旧照从心头浮起,擦擦眼睛想看清楚,可是照片中人物的面孔已被蚀灭,这一切软绵绵地将我一次次带入深深地怀疑:一切真的存在过吗,抑或只是一场梦中的抵达?


当一个人默默反刍,寻找一座失落之城时,她的文字会变得褴褛。具象的事物也开始变模糊,比喻让崩密列成为一朵莲,借我之笔吐露着它的破碎之心。

参观完班蒂斯蕾(女王宫)红砂岩寺庙的雕刻,驱车直奔崩密列。比起吴哥窟的庄严、塔普伦寺的诡谲、圣剑寺的幽玄,若想发现柬埔寨最原始神秘之地,就得踏上布满历史偶然性的迷宫长径,进入崩密列。


它坐落于吴哥以东四十千米处,建于11世纪末到12世纪初的苏耶拔摩二世时期,是吴哥建筑群第一座完全用砂岩建筑的庙宇,用来供奉湿婆神。但毁灭和崩解来得如此之快,随着王朝的没落,世人便遗忘了崩密列的存在。


在过去的近千年里这里邈与世绝,一直是难以抵达的禁地。至今,在45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吴哥古寺庙遗址群中,大部分古迹都被其它国家认领修复,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接手崩密列,因为哪个国家都不敢妄言梦笔生花或者与造化者同功


崩密列没有大门,只有一位身穿白衬衫的管理员在检票。从一段宽阔的土路走进去,园区中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用英文和缅文写着“雷区已被(由德国资助的)柬埔寨排雷行动中心清除”。



内战期间,游击队们藏身于此处,同时也在四周埋入了大量地雷,没人敢冒然踏入雷区半步。2000年,《古墓丽影》在此地取景拍摄时仍有未排除完的雷区。


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众游客围着一座蛇神那伽的雕塑。那伽是天龙八部中的龙众。在信奉蛇的柬埔寨,那伽除了拥有剧毒和再生的能力外,更被人们作为掌管生死的神灵来崇拜:比如水神五头蛇,保护神七头蛇,众神头领九头蛇。


历经近千年岁月的洗礼与战争的摧残,这是柬埔寨境内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水神五头蛇神那伽雕像。它眼珠凸起,扬起镰刀形的脖颈呈出防御之态,正向威胁之物亮出它那细密的牙齿。


:“五头蛇”石雕


曾在一本杂志上,偶然看到一座吴哥时期的青铜造像。从雕像头戴的帽饰物来看,它保持了本地化独特的倾向,那是一个柬埔寨版的如来:结跏趺坐于盘曲缠绕的七头蛇神之上,同时进入了深深禅定中。


此那伽有七个头,所以为保护神。《佛本行集经》上也有过记载:佛从菩提树下起,往目支邻陀龙王池边,坐一树下思惟时,七日洪雨不止。目支邻陀龙王乃出,以身绕佛七匝,引头覆佛头上,守护佛陀,使不受诸恼乱。


:13世纪 吴哥时期 柬埔寨 青铜造像(现为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收藏 )


引道很长。神庙本身的正门在坍塌的岩石山墙中依稀可辨。砖石上的枪眼忠实记录着这里曾经有过的冲突与战争。



沿着此门朝右边走,乱石堆耸的顶端,擎着一棵树。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是神的种子在下凡途中被鸟吃掉了吗?这只鸟最后在崩密列落脚,将这颗未被消化的种子落到了神庙的缝隙中。


雨季来临,种子渐渐发芽。年深日久,它在墙壁间蔓生,将整个庙宇解体。千年的修炼过程中,它已经替代湿婆成为崩密列的主人。


:废墟上的一颗树


这些石头曾经敬奉于高台,之后建筑主体被绞杀榕裂解。石块滚落、堆叠,眼前所见,更像是崩密列在人间的投影。巨石砖厚重如铁,两个成年人合力才能抬起来一块吧,天晓得这些重物当初是怎样搬到高处去的。


满眼都是都是服丧的、坍塌的巨石堆,东西南北一时不知道往那里走。沿着外墙继续探索,发现了一条木质走廊。



途径一扇石门,或许施予神迹才能让死门打开。楣石横跨两根门柱之间,用于支撑上面的结构。神话故事雕刻在山形墙上,一众青如鸽色的天女在舞蹈



越往里走,种渗透万物的气氛越是往深处蔓延。沉陷的荒野迷宫,台阶像巨蟒一样盘架在遗迹之上。漫步其间,进入千年时空。

破窗残宇。这及时的荒凉与孤危的欣喜让我感动。窗户由六根柱廊支撑,其中的两根已经不知所踪。墙壁上覆满白斑,就像生蚝寄居在岩石上。藤条丝绦般从屋顶垂落,贴紧墙壁,根一样分裂、繁殖和蔓延。它们紧紧地抓着墙体,严严实实缠绕结实,成为不断生长的经纬线,它们彼此交织倚靠,盘踞在古老的窄道上,纠结成网。



时间下沉,人工栈道飞架于残垣断壁中。游走于崩灭列的迷宫,一个部落的梵文与高棉语在我的喉管里寻求收容。


重重暗影深处,阶梯突然带领我坠入一个失落的世界——神庙的中心。这段楼梯异常陡峭,像进入一个墓室的窄门中。


想起纪德在《窄门》中借牧师之口朗诵到:“你们努力地从这窄门进来吧,因为宽宽的门与宽宽的路通往灭亡,进入地狱的人很多;然而,窄窄的门与窄窄的路,却通向永生,找到前往永生之路的人是极少数的。”


从强光的室外突然走进内深的黑暗中,如同盲目。低头走进那幽暗的甬道,光线明灭熹微,眼睛要重新适应。刚进去就打了个趔趄,谁能想到里面的地面是一段泥泞的土路呢。通道的一侧是石墙,另一侧的高墙顶端有一排排小窗。尽头的出口处,是光进来的方向。

就是在这黑暗中,看着同一个方向,一同进入窄门的人们用尽全力穿过了它。然而,那天福来临的悸动中也藏好了命运要收回的珍宝。


多少次,梦里我环绕着崩密列并成为崩密列的护城河。我倒影出整个高棉的灯火,每盏灯火里都是远处的星光。

门外。白光和鸟声涌入。地基下沉,眼前所见,或许是崩密列雨季中的样子——荷花池。

崩密列四周原本有一条长1.2公里、宽0.9公里的护城河,里面开满莲花,绿藤荡漾百川灌河之日,里里外外烟雨婆娑,崩密列漂浮在水中,成为一个岛。



灭列的主体古迹之外,有条小径通向原始茂林。那虚妄的终点像一只快要下雨的鸟。我将从现在出发,但愿还能赶上,赶上那只伤翅而缓缓翔行的鸟。


梦太迟,白马太迟,一个人跟着回忆走太迟。一块石头、一片叶子,一扇找不到的门......这儿,是崩密列。



柬埔寨 | 平庸之恶


柬埔寨 | 迷魂之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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