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秋天让位于隆冬。一觉醒来，拉莫喝水的不锈钢桶结了冰。
图：结冰了
想起去年此时。为了活下去，人和动物都在拼尽全力。西西弗斯推的石头一到山顶就会滚落，拉莫喝的水每晚也会上冻。它必须舔化冰盖、从小洞里喝水。夜晚零下九度，这个洞中洞会再次冰封，它继续做相同的努力才能止住口渴。
图：去年12月，拉莫喝水的桶
香菜与绣球花的塑料薄膜中覆满细密水珠，想起电影《沙丘》里面的“蒸馏帐篷”，会收集人体呼出的蒸汽再利用。顶部还有透气用的管子，确保帐篷被沙子掩埋后，里面的人还能吸到氧气。
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个时候地衣才能刷到存在感。树叶一夜之间被风带走，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只有一些贴地植物还是绿的。那些藤蔓植物也神隐了，以为它们能在冬天火很久呢，谁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是短暂的一个秋。
室外六度。太阳有热度，但风是凉的。想和寒冷做朋友，接纳它。本来怕没有装浴霸洗澡会冷，但今天洗完觉得一切ok。
第二天无风。阳光明媚，两只崽子排排睡。喝咖啡，甜点是新鲜的柿子。
图：排排睡
一直不愿意父母每年辛苦做柿饼，今年倒春寒，大部分柿子都落了果，今年二老终于不再做了！树上仅剩的果子，刚好被我当作茶点享用：撕开那层比纸还薄的皮，一口吃下去，一汪儿蜜就遍布口腔，多巴胺流淌着，向周身传递着幸福的脉冲。
图：柿子、美式、树莓与德懋恭点心
吃到甜的，就想起民国时的人们来。张爱玲对甜食的热爱超过了主食，且喜欢吃软烂的，最后把牙吃坏，只能手中拿着葱油饼、对着钟爱的绿豆糯糍和南枣核桃糕干着急；文物鉴赏家王世襄老先生对每天入口的食材极为讲究，但对圣代冰激淋毫无抵抗力，每天得吃六、七支才过瘾。北京的各大饽饽铺先生也是如数家珍，那金匾上的斋名，讲究的铺面装修，瑞芳斋家的点心不会放在货柜里，而是放在朱漆木箱内、贴着后墙一字儿排开的。箱深壁高，点心藏着掖着散发出神秘色彩。顾客说出点心的名字，店小二取好，用纸仔细包好了再递出来。
鲁迅先生在日记中，也多次记载过自己在稻香村买月饼。但他最喜欢吃的是萨其马。每每有客人到来，他就把点心匣子拿出来招待，但每次都是一抢而空。慢慢地，他也学聪明了：男客人来，只拿花生招待；女客人来，点心匣子奉上。
太阳晒得周身暖烘烘的，一只蜂停到Leon掌心。来找我的，却是一只蜘蛛——停驻在我电脑的一个角落，一团灰黄。它先是绕着屏幕转了一圈，然后朝墙角的方向走去，试图把我的笔记本拖向通往蜘蛛巢的小径。
图：笔记本上的小蜘蛛
16：30，夕阳在地平线的尽头变冷，冷风开始从山脚下向陆地吹拂。林子里的鸟儿少了起来，躲进灌木丛里啁啾。我的膝盖开始发冷，打字的手也开始往袖口缩。但是拉斐身上的能量池才刚刚充满，充沛的能量无处释放，不停地往我怀里送惨叫鸡。
晚上，拉莫沉沉睡在毯子上，它的脑袋应该怕热，总是故意不贴在暖融融的窝里。有时候它调整睡姿，像婴儿在子宫里那样蜷缩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复归于婴儿。它睡得很熟，我起身倒水喝它也没被惊扰到，只是抬起眼皮确定是我，不改变睡姿继续睡去。
八个多小时，书读完了，卡尔维诺在家中突患中风，就在他的临床表现看起来越来越好时，脑溢血让他与世长辞。一切戛然而止。他在人世间完成了自己，是时候回到树上去了。
他最想成为的文学人物是茂丘西奥，他钦佩后者在那个野蛮的世界中所具有的轻盈、奇妙的幻想。他遵守旧的骑士精神准则，是一位能区分清楚现实和梦幻的堂吉诃德。
卡尔维诺崇尚简洁。如果史诗能浓缩为短诗，他绝不写长篇。他还希望编写一部故事集，其中每篇故事只有一行字。他最欣赏危地马拉作家奥古斯托·蒙特罗索的一句话作品：当他醒来时，恐龙还在那里。
这才觉得，那天爬到我笔记本上的蜘蛛，是从卡尔维诺的书中来这个世界邀请我去树上玩的。
海子说，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也胜过拉莫啃过的所有骨头。太阳晒得它暖烘烘的，眼睛眯缝着在强光下睁不开，时不时伸出舌头打个哈欠就在地上打个滚，晒着肚皮。拉斐也被晒得毛发冒油。我感觉我待在非洲的稀树大草原上，穿着草裙拿着长矛，时刻注视着树林中的窸窣声。
但我并不知道的是，美好到此为止，后面几天都是一地鸡毛——
前几日车被追尾。两杯美式下肚，吃了一个鲜花饼。取车路上，对糖原和碳水化物的缺乏使我心慌气短。路上想买盒马的蔬菜，今天却显示24小时后才能发货，现货都没有了，只能买永辉超市的，结果快递小哥又送错了地方，取回后坐在4s店的沙发上吃了片土司，依旧未缓解。又点了外卖，到了后被告知只能去二楼吃。昏昏沉沉提着外卖去二楼，刚进去一股甲醛味就扑面而来，我又提下来直接回家。
这时候，一女客服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申请了马桶的退款，问题是我没有操作过退款啊，点开淘宝问小蜜，结果半年前买的马桶我和小蜜都找不到订单，无论我在订单中搜索“智能、马桶、toto、卫生间”都找不到。又重新问了个小蜜，答曰搜索“紫外线”，一试果然找到了。这时候，那位女客服加了我微信，说是小蜜误操作了退款，几日后我会收到退款，让我把钱给她，以后由她来做售后，反正商家都是找她来售后的。这时候淘宝客服打来电话，说明天师傅会上门修马桶。想着这位女客服是骗子，让她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但她还是纠缠不清，我就删掉了她。
这时候才想起吃饭，外卖也都凉透了。平常打果汁，一次就搞定。今天搞了四次才成功。
大脑在黏稠的泥泞中跋涉，快乐的神经递质被一件件事情带走了。深受消极情感之害的生活不会成为良好的生活，但一个个具体的事件接踵而至，迎面击中我，整个情绪都打结了。
小确丧一个接着一个淹没过来，看来人必须是颗种子才行。这样遭遇过的一切，都是成全。人活着的每一天，所要做的就是拔出钉子，拧开盖子，抛光生锈的武器，用破魔之箭让烦恼消失于无。
晚上坐到电脑前的时候，觉得饿饿的，固执地与自己的口腹之欲作斗争，心情再糟糕的时候，只要读书就行，能解一切忧伤。但很快发现自己电量过低，精力都被这些事情消耗掉了，今天六点钟就想休息了。这样也好，不会再想吃东西，在睡梦中完成断食。
第二天，师傅一直没来修马桶，售后也删了我。去问商家师傅什么时候上门，商家说是售后的误删。反复描述问题后，又说师傅明天来修。第三天没人来，继续找商家找淘宝小蜜，两天后，戴着眼镜的售后小哥才上门换了马桶的主板，这恼人的冬风啊！
蓝色大风预警，在卧室看到竹影在窗玻璃上疯狂摇曳，上楼收了伞和桌椅，剩下拉斐的一堆玩具替我们守夜。这样的天气，迷迭香、百里香和茉莉还是绿的。
拉莫最近几天很爱上楼，上去后不知道躲哪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今天喝咖啡的时候好奇它在哪里。发现它正盯着邻居家院子的楼梯，顺着目光望去，瞬间明白了最近放在楼上的柿子都去哪了！
这要从万圣夜的第一天讲起，早晨一上楼，发现我最爱的姬小菊突然萎缩了，昨天还一大蓬呢；有着茂盛叶片的羽衣甘蓝也只剩下了一根秃棍；还有移植后的洋白菜叶子都去哪里了？我那欢天喜地张灯结彩的小辣椒啊，怎么是一副被吹灯拔蜡的可怜样子！难怪妈妈让我晚上打着手电上楼捉蜗牛，我一次都没去，这下后悔死了！果然是万圣夜，这些蜗牛们成精了，组团出来毁我的花和菜！
图：被啃前与被啃后
我气呼呼地，生了蜗牛好久的气，但最后发现冤枉了蜗牛，祸害蔬菜和花花们的另有其兔：
图：白兔半夜跑过来，正对着我的辣椒大快朵颐
与它作案的还有一只小灰兔。我怎么都抓不住，拉斐着急地挠地板，最后叫来邻居，才把它揪了出来：
这两只被抓回去后，又跑过来两次，剩下的菜杆杆被啃光咽净了，怎么多次都关不好自家的兔子呢！以前只笼统的知道兔子吃青草和菜叶。但具体吃什么青草什么菜叶一概不知。现在我知道了兔子吃姬小菊、彩色辣椒、羽衣甘蓝、鸡毛菜、八宝的茎秆、空心菜和韭菜，今天知道了还吃柿子。
去查兔子怕什么，柠檬和橘子。夜幕降临前，我用橘子皮和橘子汁把我仅剩的蔬菜与绿植全都武装了一遍。晚上还在上面放了两个大橘子替我放哨。
是的，拉莫正盯着的就是那只大白兔！它已经肥了一圈，在楼梯上不下去也不上来，拉莫在原地着急地跺脚。最后告知邻居兔子又跑出来了，用一根香肠也才把拉莫从楼上叫下来。
快睡觉了，拉斐嘴里叼了玩具示意我上楼，这都是什么脑回路啊，带它上去漆黑一片，开门关门时候手上留下门锁的金属味，很不喜欢这粗重的铁腥味，洗了手。
就像第一批人类是通过白令海峡在一万年前来到美洲的，9号那天，拉莫终于克服障碍、跨越了防腐木的木板，躺在正在晒得暖烘烘的拉斐的小垫子上。无论给它买多大多厚的垫子，拉莫从来只喜欢卧拉斐的垫子，被它卧过的垫子，拉斐宁愿睡地板也不会再用了。
下午，东边鸭子水呼呼的叫声按摩着拉莫的听觉神经，它躺在阳光下，盖着耳道的大耳朵时而像小猪那样翻起来，再合上。再听到远处传来人声叫嚷的时候，它才会起身。在树林深处就大型动物经过的时候，它会一个激灵起身，前爪快要扑空般引颈望向南山的方向。
10号，天寒地冻。哥嫂来送温暖。有母亲做的馒头、包子、南瓜、白菜、大葱，嫂子还送了一大盘自己挖的野菜。一起喝茶聊天，诺诺读完了我新买的《男孩、鼹鼠和马》。
取快递回来，发现大道两旁竟然还有老人冒着严寒在卖菜。两边法桐的叶子金黄色，飘零殆尽。望着地上的落叶，生出了它们是被雨染黄的错觉。
下午喝了两杯美式，24：00点了还在读维珍创始人理查德.布兰森的亲笔自传。麦克.欧菲尔德本来名不见经传，布兰森让他在自家录音棚制作完作品《管钟》（就是本文开头那首）。本篇一经发售便一抢而空，也为维珍唱片公司带来了巨大利润。打开音响听，这部曲子像奏鸣曲，就像我是用文字记录心情或者表达一种意象，欧菲尔德是用乐曲。其中一个部分让我想起去双廊古镇的那个下午，夕阳的光波蛇一样在洱海上起伏，像碎钻一样耀眼。里面提到大卫.鲍伊的歌曲常居排行榜首。大卫.鲍伊的访谈录是很厚一本，在书架中躺了很久了，以后可以读它了。
预报雨夹雪。喜欢这种冷冽中的清新空气，让人头脑清晰。门口的空地终于因为铺设下水管道而被工人清理出来了，一直不知道种些什么，反而被空了下来，今天出去看到隆起很多小土丘——它们已经过了一遍蚯蚓的身体了。
三块钱在路边买到两捆带虫眼的青菜与一把泛黄的生菜。村口，一辆车绝尘而去，一只体型和拉莫一样大的带项圈的拉布拉多在原地正懵圈儿，它散发出不属于本村的气质。心中一紧——它被主人遗弃至此。这时候，“收羊、收狗、收猪、收鸡......”的喇叭声从我心中升起，冬天一到，这是我最不愿听到的沿街叫卖，只觉得一万只草泥马从心中奔腾而过，我在原地被呛出眼泪.是的，我已经养了两条狗了。这样想着往回走的时候，再回头，那只狗狗已经不见了。那是一种绝望的愤怒，亦是我拥有同情的能力时却无能为力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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