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湿皮的女人们

文摘   文化   2024-01-26 14:06   陕西  

作为人类,我讨厌各种“主义”。所以身为女性的我,一开始读上野千鹤子也是避开了她有关女性主义的所有著作。在确定她是个灵魂有趣的人后,我才开始阅读她的《女性主义40年》。这本书告诉我,女性主义是为了对抗男权社会而诞生的,女性主义运动的出发点是自我解放。

最近刚好读到一篇悼文,让我真正意识到女性自我解放的战场,就是日常生活本身。

作为名人的遗孀,在《缅怀晓宏》这篇悼文中,陈朗无处安放的灰暗情绪无处安放:“朋友们和他的灵魂交流让我嫉妒。我曾经也是多么地热爱哲学和理论。如果我们不结婚,我是否能更好地欣赏他的思想和行动?我想起小孩因为新冠停学在家的时候,我在家里疲惫不堪,他在网上挥斥方遒。国家、革命、现代性,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和他的朋友们聊女性主义的时候,我在心中冷笑。”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一天做过我自己。”这是张亚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要不是他在镜头前自曝,谁能想到事业如此成功的他也活在枷锁之中。陈朗又何等优秀!拥有耶鲁大学宗教研究系博士和哈佛大学神学研究硕士的她本应沉浸在心流里,做着创造性的事务,而今却被管孩子、报税、理财和做饭等事情搞得团团转。

陈朗曾对自己的心理医生说,嫁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怎么可能幸福。两个人都是顶级常春藤名校毕业的,要的是同一个东西!最深的欲望从日常中袭来,潜伏在她身边。丈夫挥斥方遒时,她的代价是收拢翅膀,亲手扼杀掉自我,成为沉默的助手。掌声和鲜花只是丈夫的,而铺就红毯的人却是她。

“证明自己”贯穿了徐晓宏的一生。从小山村考到北大,最后在全球顶级学府耶鲁深造,他都没有摆脱“成为某号人”的习惯,反而沉迷于自己的声音有没有被人听到。在得知徐晓宏患癌后,在功利的学术体制中受到也无情打压,他的论文已臻完美却被导师拒绝通过,患癌没有哭的他却因这事流泪了。身为妻子的陈朗试图帮丈夫的工作分忧时,却发现自己没有和他灵魂与共的资格。

一切似乎都是应该的和顺理成章的。在牺牲的四个维度中,作为人妻,陈朗无论是“做出牺牲的意愿”还是“实际行为上的牺牲”都是巨大的。但是她从牺牲中没有获得过对等的感恩与满足感。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要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当下才是最重要的,眼前的妻子尚且枯萎困顿眼神无光,作为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徐晓宏却关心着全人类女性明日的解放。

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如果一方在主观意愿上愿意为自己的另一半做出牺牲,那么夫妻两个人都会从中受益。在陈朗的婚姻中,她的个人幸福评分很低,从她放弃香港的教职跟随丈夫去美国后,她的自我价值就开始失落。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一个人能做自己的程度,就是这个关系对Ta的滋养程度。好的关系,会丰盈和滋养“做自己的那部分”。反之,会让Ta干瘪和枯萎。

同样是悼念亡夫,琼.蒂蒂的《奇想之年》充满了对丈夫无限的感激与留恋。她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想到去年今天的时候,丈夫和我一起在做什么。活着的整整一年,是丈夫再也无法与她在一起的一年。

埃琳娜·费兰特在《我的天才女友》中也写过类似问题。老城区长大的作家莱农嫁给了书香世家的公子彼得罗教授,两人婚后育有一女。无论孩子哭闹得多厉害,丈夫从来听不到,只一心沉浸在学术研究中。照顾孩子、做家务和其他杂事都得莱农一个人来做。她羡慕丈夫能自由写作,而自己被日常琐事全面淹没。

一天,莱农对丈夫提出为家里请一个保姆的要求,却被丈夫一口否定:“我不允许自己的家里有奴隶!” 此话一出,莱农婚后所受的委屈全面爆发:“我就是这家里唯一的奴隶......” 最后丈夫妥协,家里有了保姆,莱农赢回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在不对等的爱所引发的动力场中,也有愿意付出最多人。对于贝雅特丽齐,但丁是一厢情愿和微不足道的,但这才有了《神曲》;茅德·冈一生都在拒绝叶芝,这样才得以将他还给了世界。由于人们总是对自己所失去的夸大其词,所以我不很确定,当但丁和叶芝终于如愿抱回心中所爱,进入到婚姻生活中,世间会不会多出两位不甘的遗孀?

如果不结婚呢?陈朗自问。珍.古道尔的故事或可给出答案。

1960年,26岁的珍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坦桑尼亚的贡贝河自然保护区研究大猩猩。婚后,丈夫雨果.范勒维希望妻子能离开贡贝与大猩猩,陪他一起去塞伦盖蒂草原拍摄野生动物。珍陷入了困境,家庭与事业都是她想要的,但只能选择一个。她写信咨询母亲,一个女人该不该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去相夫教子......

珍·古道尔与野生大猩猩

母亲是这样回答的:“我亲爱的小珍,每个男人都是可以抛弃的,世上没有男人会心碎,他们的梦想和工作几乎总是排在第一位。

:母亲给珍·古道尔的回信

珍.古道尔一生获得的荣誉和奖项之多让我惊叹。在她的简介里,她不是某人的孩子,某人的妻子或者某人的母亲,她是她自己。

在希腊神话中,当英雄奥德修斯经过海妖帕耳忒诺珀所在的海岛时,他用蜜蜡封住了耳朵,并把自己绑在桅杆上,船才没有触礁。天真的海妖以为自己的歌声不够美妙,羞愧跳海,成为悬崖。丈夫知道陈朗的痛苦,在情绪价值上共情过,但在实际行动中却用蜡封住了耳朵,把自己紧紧绑在功利的桅杆上,任由妻子石化为一座悬崖。

悼文对陈朗是一个出口,一种哀痛文学。她悼念的不是亡夫,而是她失去的自我。谨以古巴比伦史诗《吉尔伽美什》中的一句话结尾:“既然你已经死了,于是我将披上(湿皮),在旷野中流浪”。

卡蜜儿,请对爱浅尝辄止


绝望主妇 Or 致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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