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个待在舒适区里不能自拔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够勇敢。今年春天，生命里内在不安分的力量突然爆发出轰鸣。所以，增驾D照这件事，是我反复纠结之后的草率决定。
3月23日早上通过了体检。当晚刷了一千多道题，第二天顺利通过了科目一与科目四的考试，这给了我科目二和三也很容易通过的错觉。27日办完练车卡，匆匆看完教学视频，就去训练场找教练。
在新手区等待时，整个训练场里的灰尘与尾气在上空氤氲着，像一团久久不散的阴云。教练开始讲解时，那些正再排队练车的人群突然蜂拥而来，我被挤到边缘，发动机的轰鸣声与各种喧嚣淹没了教练的声音，我听了个马马虎虎。
实践环节，我转动车把的时候觉得异常费力。连直线都无法行驶的情况下，教练要求直接绕桩，我根本无法单独完成这个动作，教练全程帮我扶着车把，这才没有开到黄线外面去。
如果可以使用半联动起步，弹射起步的时候我也就不会这么恐惧。这个练习场，就是要通过简单暴力的方式，让学员在短时间内冲破荆棘。别说前车轮必须要停在固定的黄实线上了，车子的手刹也是坏的，我右脚死死踩住刹车才不会后溜。但无论怎么做，我都不敢把转速拧到7000转或8000转，然后同时松开离合与脚刹。但是，教练冲过来大喊：“再加，加到最大！” 我抗拒这个指令，因为害怕失控冲下去撞到护栏。
教练怒了，走过来捏住油门一顿操作猛如虎，发动机开始怒吼，我看到仪表盘的指数已经快到头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教练喊着：“不要看仪表盘，你听这声就行了！”
我忍着快要失控的情绪，从坡上下来过左右单边桥，两边的轮子全都没有上去。教练气得直摇头，只能又陪我练了一圈。
以前，在学校考C1的时候，我是用吉普车学的。在山下开了几年手动挡，也能轻松驾驭越野车。在深圳南山区狭窄多弯的市区，我上下班也开过商务别克。都说C1比D好考，但对我来说，刚好相反！
图：在深圳开的商务别克
第二天，在没有教练陪同的情况下，我独自开车。昨天教练讲解的知识本来还记得一些，但是一上车，大脑就一片空白。发动机还没熄火，我左手死捏着离合，右手加着油，但车不走。松掉离合后，车又突然熄火。按打火键的时候又按错到红色的熄火开关，别的学员已经半坡起动了，我却卡在原地打不着火。教练过来帮我启动车就走了，本该绕桩的我结果是以直线向前行驶。车是车，我是我，肌肉没有记忆，更无法做到人车一体。
好不容易开出黄线区，我却连车身都无法摆正。掉头时，手忙脚乱中我莫名其妙还加了一把油，结果“咣当”一声，科目二场地的护栏直接撞到了科目三，飞出去一米多远。两列排队等候的人群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我，两位教练黑着脸跑过来：“还好那边没人！你难道就没开过电动车吗？”
“从来没有，”我说，“好吧，我决定放弃了，开不了这个。”话音刚落，教练怕我真要放弃，懊恼地说“上车吧！”
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上车了，教练全程跟着我。坡道起步的时候，还险些把教练带倒，左边的单边桥竟然还是用右轮上去的。
鉴于我的不开窍和危险驾驶行为，我花200元请了一小时私教，才把上次没有听仔细的讲解重新听了一遍。
每次绕桩，从右侧进入的时候，就像我小学时候写大字，笔尖蘸了墨汁却迟迟不敢写下第一个笔划。左手的离合也总是松的太快，所以频繁熄火。
“开出一米再停止加油！”教练头戴遮阳帽，穿着黄色的荧光背心，面孔晒得黝黑，这样叮嘱着。
我深吸一口气，车子启动了。整个科目二的半小时里，红黑相间的桩杆都被我撞得七零八落。
这次才发现，科目三的车比科目二的要大一倍，车头重得我根本扶不住。而练习场还是在颠簸的吓人的碎石子路面，在第一次拐弯的时候，我就丧失了方向感，感觉是一头倔驴与我对着干。直线行驶时，车头左右剧烈摆动，我使出全身的力量紧攥车把，才避免了车子偏移出跑道。教练看我那硬生生的样子，害怕出什么事故，后面几圈都是陪着我练的。
那时候我想，做出这个草率决定前的时光就是天堂。在烈日下排队的时候，我总是满怀懊恼地心疼流失掉的时间：如果不来练车，一篇新文章可能已经诞生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也应该已经读完了。如果，没有如果，无论怎么懊悔都晚了，现在我必须要面对的，只有练习绕桩。
后面几天的练习更紧张，我左手捏着离合就不松，所以使劲加油车也不走。快松离合后，车又在原地熄火。启动的时候又撞上旁边的栏杆。如果我从4号桩出，结果却是右进了3号桩。这一天下来，光上坡起步时，我的车子就熄火了八次。
不知怎的，车子本来是1档，到半坡起步的时候，我的左脚竟然踩到了4档。一位教练让我继续往前踩，我觉得往后踩才是减档，惹得教练不耐烦到大呼小叫。
其实和身体上的疲惫相比，心是最累的。一切都令人烦躁，被困在一个走不出来的循环里，那种注定会失败的痛苦折磨着我，有一线希望可能会及格的不确定性又吸引着我，夹在两股力量之间，面对一种熵增的无望感，我的整个神经系统就要崩溃了。
我急于同它摆脱关系，但是摆脱这段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练习，不断练习，克服这个障碍，赢掉它才是终极解脱。
有一天，我来了劲儿。一天之中，顶着烈日排了四轮队。从早上到下午，总共练习了8圈。虽然每次都有撞到吊杆，但半坡启动有了进步，但还是不敢将油门加到最大。
Leon说，在有关骑摩托车的事故中，骨折只是最轻伤。当亲眼目睹一个女学员弹射起步后下坡也不松油在急拐弯翻车被抬走后，坡道弹射起步成为我心中的最大阴影。
慢慢地，以前熄火我都是找教练来救，后来都是我自己解决的。过了几天，单边桥竟然都上去了，中途也没有掉下来。尽管有了进步，但我无法把事情想得更好些——估摸着自己敢考试最起码得到秋天了，而且预判自己前三次考试都会不及格。
13号去看摩托车。想看看Kawasaki的几款车型，宝马刚好在第二展厅，也顺道参观。
图：KawasakiZ400
图：宝马
接下来的几天，不是觉得紫外线太强，就是无法早起趁凉快去练车，反正就是抵触这件事情。博尔赫斯曾说过，承受一件可怕的事要比没完没了地想象它、等候它轻松一些。在家里待着的我内心更焦虑，因为我没有为自己害怕的事情采取行动。
休息了一周。22号那天去练车，竟然听到语音播报“本次合格”。我的第一反应是太荒诞了！不可能，一定是车上的检测设备坏了，菜鸟竟然合格了！临界点终于来了么？
就这唯一一次的合格，给了我微渺的自信，在冲动下报名参加了29号的考试。这下要孤注一掷了，还剩下一周就要考试了，而整个四月我都在练习科目二。除了一小时私教练习的半小时外，其实23号我是第一次排队练习科目三。
终于轮到我上车时，已是正午一点，白花花的太阳照在显示屏上，一如我被糊住的脑子。将钥匙拧开没按打火键就开始捏离合挂一档，直接跳过了踩刹车松手刹这个步骤，我在原地囧到不行就向教练求救。看我那样子，教练只能跟车而行，刚转过第一个弯，车头就开始偏离中线一骑绝尘向科目二的考场倾斜，吓得教练直接喊“停停！刹车踩死！”
图：科目三路线示意图
没想到科目三的训练，身心消耗更剧烈。两只大臂酸痛无比，连手掌都很疼，好像这些肌肉群从来没有锻炼过似的。好想休息几天，但是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似的，提醒我暂作休息后要很快奋起而追。
一天下午，我在排队的时候，前面一位中年男子问我练了多久，我说断断续续一个月了。他面露惊讶之色：“这是练习一周就能过的事。你练了这么久，就不要勉强考D照。”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恶意，我本想解释说自己不是每天都来练车的，基本上是去三天歇两天，这个月甚至连续一周都没来。但又不想掉入自证的陷阱，更不想与夺走我能量的人多说一句话，于是不理会他，但是科目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就被冲垮了。
考试前一天，想到29号的考试，一种夹杂着焦虑和期待的混合情绪淹没了我，当天又预约了一小时私教。在短短的一小时后，我又排队进行了最后的三轮苦训。那一天，柳絮的毛毛与弹射起步造起来的灰尘，就是我的心境。直到听到两次“合格”的语音播报才敢回家。
29号，出门的时候发现变了天，瞬间降温18摄氏度。排队进考场的时候，已经下起大雨，考场的车竟然没有任何遮雨措施！
先考科目三，雨中绕车一周。刚戴上头盔，雨水就顺着脸流下来，车启动后才发现车头上安满了各种测试设备，车头比往常更重了。不过我心跳平静，整个过程下来行云流水，当我扭掉钥匙从车上下来听到语音播报“合格”时，那种快乐无可比拟！
考科目二时不顺利，上车时头盔里已盛了三分之一的雨水。盖上湿帽子后整个人很不舒服，半松离合拧了小半圈，转速都不见提高，应该是这辆车的油门间隙太大。继续往里拧了半圈，车子几乎是飙出去的，导致我进杆的时候是斜的，出桩的时候也害怕前车轮碰到左边的边缘线，当听到语音播报“本次不合格”时，我的心一沉——那种每天还要来练车的可怕感扑面而来。
还好每个人都有两次机会，我决心好好把握。把车开到出发点后，我调整呼吸，重新进入状态，这次很容易就通过了两次绕桩，前轮稳稳地停在了坡道的黄实线上，弯腰拉手刹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加大油门，不要过早松油”，结果坡道上丝滑起步，连两个单边桥都是加油迅速通过的！听到“本次考试合格”的声音后，我也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
图：考试当天的雨
这是久违了的全力以赴并成功的感觉，但也是心智训练的一种——将一个人过往的经验归零，再从零到一。自此，新世界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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