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盐

文摘   2024-06-26 20:45   陕西  

被巨浪抛到陆地上的那天,我的生命重量被一张薄薄的纸托起,是岸边的人们不停地往鱼身上浇水,它这才得以尝到大地之盐。

五月初,喝完两杯咖啡后就去取快递,本想在镇上吃个饭再去骑车,但想着去峪口里用餐岂不更妙!

从家门口到峪口的自行车道,基本上没有平缓路段,连热身都是难蹬的上坡路。马表上的数字显示为5公里时,Leon发现我竟然没有掉队,于是感叹道:“行啊,你这体力可以。”

话音刚落,我觉得胸口有点闷,“在前面休息一下吧!”其实,骑行到4公里时,我就有点累了,但还是想跟上节奏进山再休息。

“好的,就在前面阴凉处那停车。” 几分钟后,车子刚刚转过一个大弯后,我把山地车停好在路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碎石渣上,开始艰难地喘气。

双手开始发麻,递过来的蜂蜜水我怎么也拧不开瓶盖。打开后,我一口口喝着,却尝不到甜味。然后,一块萨琪马递到了手里,我大口喘息着,往嘴里塞着这救命的稻草——为什么要吃甜的,这些体征难道不是低血糖发作后的症状吗?

记忆快速闪回。在我小时候,母亲晕倒过几次,后来母亲就喜欢蒸糖包,印象中她是低血糖。于是这个概念在我的脑里根深蒂固起来,我身体的不适或许也是低血糖。

Leon试图扶着我站起来,而不是坐着。但是半跪着或者躺下来似乎才能让我好受些。鼻子的吸气功能似乎失去了,于是我用嘴巴代替——就像被扔到岸上的鱼,口唇紧张地翕动着,被一种僵死感所包围。

很快,双手好像被未知力量操纵了——十根指头眼见地痉挛起来,就像死去小鸟的爪子那样收缩和聚陇。两根大拇指的指甲深深陷入中指的肉里,好像要穿透它!

一阵强烈的眩晕席卷了我,感觉整个人被悬挂倒过来,而我在向天空“坠落",就像是有一部分的“我”,就要被风敛走。

峪口的车子进进出出,人来人往,好奇或冷漠的眼光来来回回,没有人喜欢被“正常人”以看热闹的心态所凝视。但是已经无法记起,我是怎样度过了那在路边的几十分钟。还好痉挛的手指慢慢舒展,我的呼吸也渐渐平复,鱼儿终于回到待定的浅海。

骑车原路返回,途中找到一家民宿。点了黄精鸡肉火锅,闻到香味,过来了一只猫咪来蹭我,我还喂它吃了肉肉。

吃完后我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赏花弄草,四处拍拍拍,还与单车留下了美妙的光影纪念。

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以为是我运动过度或者没有及时休息。但没想到,这种情况像水蛭一样钻进了我的身体,像皮肤那样紧贴着我,在它愿意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发动攻击。

13号清晨,我吃了两片面包和一块巧克力,喝了一杯美式就出了门。平常周内公交车上都没人,但今天全都是人,而且都是老年人。我背着大包站在一位老大爷旁边,他在座位上打着瞌睡,手机里的短视频直播着一场葬礼,偌大的唢呐声充斥着整个车厢。

突然,我感觉心跳漏了两拍,骤然停了两秒,猛然间心脏泵血的过程变得具象。路程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的不受控制地狂跳。肾上腺素激增,躯体化反应开始了:剧烈的眩晕感,再次感觉无法呼吸,但是意识很清醒,我不能在人烟稀少的施工路段下车,万一遇到品性不端之人,那可就糟了。

过了一站后,后腰感觉好热,感觉需要打开一个孔洞来透气。以前晕车的时候,也是后腰发热,中暑也是这种感觉。

氧气已经完全不够用了,鼻子的功能再次受限,不顾车里污浊的空气,就像在潜水,我必须用嘴巴通过一根看不见的管子呼气和吸气。

背包更沉了,脖子上的手机与我的头都很沉。站立令人痛苦,只想令重心低下来,降低自己的海拔。口渴,尽管知道今天出门没有带水,但还是在包里绝望地摸索着......但是没用,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的身体开始倾斜,自己将要倒下了却无能为力。

但是,一双飞鸟的翅膀托住了我,那么轻盈。

是我身边的一位大爷扶住了我。我隐约记得他。就在我很痛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目光扫视过人群,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看到了我焦灼的目光与慌乱的表情,或者已经煞白的脸。

他小心扶住我,目光扫过有座位的人群,目光充满恳求,希望有人能给我让座。但是没有。情急之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在公交车的地面上,示意我坐下。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大脑像被抽干了似的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一位阿姨给我让了座。大爷扶着我,我踉踉跄跄地弓着腰走,短短的几步路看起来是那么近,走起来却又那么远。车厢被痛苦地拉长、扭曲,它变得狭窄,逼近我,向我靠近、靠近、靠近——压迫着我的呼吸——我可以拖动自己到那个座位上去吗?不,有人扶着我,我们可以抵达那个终点。

当我终于坐下来的时候,人群齐刷刷看向我,我对自己莫名占用了公共空间的注意力感到抱歉。这时候,一位大妈给我递过来一粒薄荷糖,一位女孩还把自己的樱桃袋子递过来,我感激地取了两颗塞进嘴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快到站了,我向送给我樱桃的姑娘再次说了声谢谢。老爷爷和我在同一站下,多想留下他的号码,感谢他救我于危难之中。爷爷说他是医生,已经退休了,身为医者,遇到我这种情况,他所做的只是举手之劳。很欣慰的是,在爷爷的同意下,我拍下了这张照片:

图:帮助我的老爷爷

目送着他与老伴带着孙子转乘了其他车辆后,刚才为我让座的阿姨与大叔向我问路。因为顺路,我与他们同行,大叔建议我明天就去医院好好查一下,他觉得我的症状就是低血糖。

:为我让坐的阿姨与大叔

第二天挂了内分泌科。医生把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的检查都让我排查,空腹抽了五管血。其中有四项结果,六小时后才能出来,于是选择第二天再来复诊。

没想到,血液中除了二氧化碳比正常值略低外,其他都正常。Leon解释说,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极限锻炼,他当兵那会儿每天武装越野五到十公里。

晚上,回到家里,一个人静静坐着,想弄明白我到底生了什么病。已经发生两次了,每次都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不仅仅是身体的失控感,也不仅仅是一瞬间眩晕——这一切的根源从何而来?医生竟然也无法说清楚。

只是鼻子陡然一酸,想起纪德在临终时,曾对世界绝望。但有青年自非洲来函,说世界美,有希望

纪德说:这位青年的话,就是大地的咸味,为这点咸味,我死可瞑目但当时愚钝如我,不明白那咸味是什么。

现在突然领悟到——它是老爷爷扶住我的手,是一次老年人为年轻人让的座位,是一粒薄荷糖、两粒樱桃......就在一瞬间,我明白了在《刀锋》里,为什么拉里认为索菲有救;明白了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为什么阿廖沙说要亲吻大地;明白了约瑟夫.博伊斯为什么奉命去轰炸鞑靼人,但他坠机被“敌人”所救后,为什么从此只用油脂和毛毡作画......

在漫长的一生中,每个人都会经历至暗时刻,当夜雨大到无法真正触碰到生命的奇迹时,人需要帮助。这个时候,我会记得大地之盐,这咸味让我懂得——世界在下雨,但Ta们把伞打在了我头上。

生命中的萤火虫 1


生命中的萤火虫 2


生命中的萤火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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