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乌鸦，是小学课文里那篇《乌鸦喝水》，那时候觉得乌鸦是聪明的鸟，和人一样爱动脑筋，还会用工具解决实际问题。
长大后，南亚的乌鸦加深了我这种认知（可能一直生活在北方的原因，我在国内没见过乌鸦）。比如在槟城，乌鸦们会光明正大抢食游人的食物。一次，某只乌鸦就趁我不注意，偷走了一串我刚买的沙爹（马来传统美食）。
但也有郁闷的事发生，某次我刚从在会计师事务所出来，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过，竟然把粑粑拉在了我的头发上，就在我懊恼自己倒霉之际，司机Kumara却说这是好征兆，我想反驳，但一想到乌鸦在斯里兰卡是神鸟也就不足为怪了——当地人对鸟类非常友好，几乎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会特意为鸟和松鼠留一处“餐厅”：
图：一只正在进食的松鼠
图：一只乌鸦正在食物旁边展翅
如果有人在野外抓蝴蝶、在家杀鸽子或是在任何地方伤害乌鸦，就已经触违反了斯里兰卡的法律，如果被当地人知晓并举报，除了罚款外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一个周末，厌倦了干净整洁明码标价的Arpico超市，更不想去人多杂乱的柯露皮蒂亚市场，那去哪买海鲜呢？
“Negombo！”Kumara推荐道，说那是他们本地人最爱去逛的鱼市，我搜了一下：就像有被称为”小英伦“的努瓦拉埃利亚一样，尼干布距离科伦坡约30公里，是斯里兰卡国第二大鱼市和重要海港，也被称为“小罗马”。
说走就走，一路上除了千篇一律低矮的住房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大概半小时后，视野中才出现一片椰林，一群羊被养在高脚木栅栏里，不远处散养着鸡与鸭，整个林间含烟沁翠，绿得要冒出水来，芳草果然是天涯到处都生的。
图：经过一片椰林
海潮声慢慢近了，途径大海街时，发现三个男孩在沙滩上玩一个红色塑料球，旁边矗立着一座哥特式风格的教堂。我下车和他们打招呼，孩子们说他们信奉罗马天主教，眼前这个建筑名为圣塞巴斯蒂安教堂，平日里他们会和父母一起里面去做弥撒。
不久到达目的地——鱼市是一个个由活动板房搭建的大市场。刚下车，风就送来了鱼腥和海带的气味。穿梭在硕大的鱼肉中间，我感叹这充斥着海腥味和市井喧闹的尼干布鱼市，还真是接地气的好地方。
望着种类繁多的海鲜，我不由得想象这些生物活着时候的形态：螃蟹欢呼着爬回到沙滩上，墨鱼皮肤表面的色素小囊，不再因为遇到威胁而喷出黑墨，不再因为死亡而呈现红点，它们跃出海面，在空中飞行......
图：墨斗鱼与虾
但很快，电锯分割鱼肉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想象，一位环抱巨型金枪鱼的人突然跳到我面前，那鱼差不多和人一样大只，他抱着他的鱼，活像抱着一具新鲜的尸身！我婉言谢绝了他，快步走着，想逃离这电锯惊魂般的压迫感。
鱼市出口处，遇到一位父子。他们每周出海，挣回一家人的面包。父亲约莫六十多岁，戴一顶蓝色的仿“耐克”帽，和当地这个年纪的其他人一样，他的牙齿无一例外的也掉光了。他身上的衣服墨迹斑斑，不知道是海船的油污还是乌贼喷出的液体，热心的提起一条刚捞上来的鱼，鱼儿呈椭扁圆形，身上是虎纹，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鱼儿。随后，他的儿子拿起一网兜螃蟹和乌贼，说那是今天刚刚打捞上来的，我允诺逛完海滩就回来买他的海鲜。
图：鱼市里的父子
走出偌大的鱼市，晒鱼人正在沙滩上给鱼净膛，用海水清洗掉血水后，再将鱼铺平、摊放，待水分蒸发完后就得到鱼干。还没的来及处理的鱼堆，必须用黑网遮着，以防成为群鸦们的盛宴。
但乌鸦们岂会轻易放弃，它们久久盘旋着，等着人们掀开网的刹那，眼尖的乌鸦会朝着那条鱼俯冲爆炸，然后快速啄食掉。还有的乌鸦，干脆懒得飞，直接呆立在鱼堆旁，随时准备捡个大漏。
图：在沙滩上晾晒的鱼干
穿过鱼干海岸，赤脚走到海边，眼前的场景，像是被波德莱尔哭过似的：土灰色的海水，正掀起熔铅似的水波。海面和天空黑漆漆的，成千上万只乌鸦令人眼花缭乱地飞舞着，羽翼威猛有力，空气中回荡着它们振翅与尖叫的声浪：啊，幽灵般的群鸦，你是漂泊来自夜的彼岸，还是来自黑沉沉的冥府阴间？
图：群鸦的盛宴
在大航海时代，葡萄牙、荷兰、英国殖民于此，外国战船在此进进出出，那一派繁荣被眼前的黑云压顶所取代。天色渐暗，白日沉入大海，一片使尼干布地区和周边地带得以生存的海，生命之前提与守护的海，与终年夏天红色夕阳，与乌鸦、汽车喇叭和那对渔民父子一起沉入慷慨的海，沉入从尼干布安然游回大海的鱼群中。
沿着海岸线继续走，出现了一片红沙海岸。这儿距离晒鱼的海滩更远，群鸦退场，鱼虾的腥味消失了，空气中只弥漫着海藻的味道。海洋近在咫尺，海浪处在破坏均衡的暴力美学中，一波又一波冲刷着海滩，淘洗着人的胸臆。天空中出现白色水鸟，与乌鸦们不同的是，它们的翅膀不怕水，敢一头扎进波涛汹涌中，捕捉更新鲜的鱼。
图：红沙海岸
归途，乌云已席卷了天空，不一会儿，它们将向大海倾注丰沛的水流。而这世间生物最密集的海洋，就这样以它无限的繁殖力，滋养着乌鸦与白鸟们。回望后座上的螃蟹，突然觉得，与打鱼父子一样，我也是受海布施的托钵人。
图：买回的螃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