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旅行之十一新圣女公墓
江南秦人
早餐后，导游神秘地告诉我，今天我们要去参观位于莫斯科市区西南部的新圣母修道院，再顺道浏览一下修道院旁边的新圣女公墓，虽然我很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对待死亡都有着鲜明的民族特色，也知道西方的教堂或修道院周围都有墓地，但专门去参观墓地对于东方人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别扭，而行程安排如此，我也就不便多言，心想着到了那里入乡随俗就是了。
莫斯科新圣母修道院建于1524年，是瓦西里三世为了纪念俄罗斯从立陶宛手中收复斯莫林斯克古城而建，修道院中的斯莫林斯克教堂有5个洋葱头一样的金色园丁，在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
与新圣母修道院一墙之隔就是新圣女公墓，从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这里安葬的都是俄国教会的上层人物和俄罗斯贵族，直到1923年，苏维埃联邦决定把为国家和民族做出突出贡献甚至献出生命的英雄都安葬在此，作家果戈里、契科夫、法捷耶夫、奥斯特洛夫斯基，芭蕾舞艺术家乌兰诺娃、电影艺术家舒申克、画家列维坦，政治家赫鲁晓夫、米高扬、葛罗米柯、戈尔巴乔夫和夫人等26000多位世界名人长眠于此，新圣女公墓更是很快成为了欧洲著名的三大公墓之一，有人说这里躺着的人构成了俄罗斯的半部历史，还有四分之一在圣彼得堡，那里有柴可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希金，剩下的四分之一在红场的克里姆林宫红墙下，那里是列宁、斯大林、勃利日涅夫等等。
在印象当中，东方人的坟茔就是一堆土丘，所谓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息，死了要入土为安，讲究点的坟墓前还要竖起一通石碑，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森恐怖，更不要说还有半夜在石碑上刻字的鬼故事，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西方人的坟茔多不见土堆，只是在坟墓旁树起一尊十字架，讲究点的在地上放一块刻着逝者名姓的石头，等我走进新圣女公墓，我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一点阴森的气息，它既无东方人那样的土丘，也不像西方人那样树起整齐的十字架，从踏进公墓的一刻起，我便进入到了一座神圣的艺术殿堂。
据同行的俄罗斯帅哥讲，在俄国人的心中，新圣女公墓不是生命的告别，而是人们重新解读生命、平复激荡灵魂的圣地。前些年，苏联解体后出现了一系列问题，艰难的岁月再次笼罩了俄罗斯，莫斯科人便经常自发地到墓园里来，他们对着自己崇敬的逝者诉说内心的烦闷，从此重新燃起对生命的希望。今天更多的年轻人在婚礼时也一定会来新圣女公墓，给自己或者父辈崇敬的英雄献上鲜花。
新圣女公墓除了艺术家、作家之外，最多的还是苏联时期的战斗英雄。走进墓园大门，沿中央甬道向前，第一眼便是一位头戴哥萨克骑士帽的老战士雕像，远看有点像《夏伯阳》中的战将夏伯阳，这是二战时期守卫今天乌克兰首府基辅并为之献出生命的波塔波夫少将，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是波塔波夫的白色头像。他的对面是三块高大的深红色大理石墓碑，每块石碑上都有一位苏联红军战士的浮雕头像，他们是莫斯科保卫战中的三位英雄，陆军少将多瓦托尔、空军中尉塔拉利辛、坦克军少将瓦西里耶维奇。
（保卫莫斯科的二战英雄陆军少将多瓦托尔、空军中尉塔拉利辛、坦克军少将瓦西里耶维奇）
距离他们不远就是苏联空军元帅波克雷什金，上下两块红色大理石上是两个由大到小的弧形，代表着飞机从空中划过时留下的烟雾，大理石中间是波克雷什金挂满勋章的半身雕塑。按照级别，波克雷什金可以埋葬在红场的苏联领导人墓地，但他生前却强烈要求死后要与战友们在一起。二战中，他曾击落过59架德军飞机，但钳工出身的他第一次架机起飞迎敌就击落了自家的一架轰炸机，虽然他因此受到处分，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四年战争，他参加空战156次，三次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另一位同样获此殊荣的是苏联第一副统帅朱可夫。
（苏联空军元帅波克雷什金）
在一尊灰色的大理石上雕刻着一位目光深邃的老人，他面前是一架直入云霄的米格战斗机和垂直的飞行轨迹，这位就是阿尔乔姆 伊万诺维奇 米高扬，米格战斗机最早的设计者，他设计的米格系列战斗机成为了社会主义阵营最强大的空战武器，不只是在二战中与德国空军搏杀，朝鲜战场上米格15更是令美军头痛不已，即使现在，由米格改装或改进的飞机依然是空战的主力机型之一。距离阿尔乔姆不远处有一位身着西装，手按小本子的半身雕像，他是前苏联列宁时代、斯大林时代、赫鲁晓夫时期的三朝元老阿娜斯塔斯 伊万诺维奇 米高扬，阿尔乔姆的同胞兄长，按资历他也应该葬在红场墓园，他经历了苏维埃政权74年中的61年，经历甚至主导了许多改变历史的事件的发生，他极富演讲才能，被人称为活电脑，他一生多次来中国，但最终中苏关系破裂他却难辞其咎。这两个亚美尼亚出生的苏联人长眠在俄罗斯的土地上，不知道他们对今天的世界又有何看法。
（阿尔乔姆 伊万诺维奇 米高扬，米格战机的设计者）
在公墓里的小道边趴着一只狗，仔细看原来是一尊雕像，原来这是莫斯科大马戏创始人尤里 弗拉基米洛维奇 尼库林的爱犬，踞小狗不远，尼库林坐在一片松树林中，眼睛望着他的忠实朋友，他手里的烟头还是红色的，像是还在燃烧。据说尼库林病危时，他的小狗也不吃不喝，上午尼库林去世，下午小狗也随他而去，叶利钦总统向全国发布了这一噩耗，并为尼库林举行国葬，雕塑家在完成了尼库林的坐像后，也把小狗摆放在尼库林身边，让他们永远相陪伴。
（莫斯科大马戏创始人尤里 弗拉基米洛维奇 尼库林和他的爱犬）
在几棵碗口粗的樱花树下是一个由黑白各三块大理石交叉堆砌的墓碑，中间用黑色大理石雕刻着一个头像，碑石下是两个长方形的大理石上面写着赫鲁晓夫，这位就是前苏联斯大林之后的最高统帅，在他的右边是一座淡红色的大理石墓碑，那是他的孙子，也叫赫鲁晓夫。半黑半白的墓碑是雕塑家涅伊兹维斯内的杰作，它表现了墓主人鲜明的个性和政绩，从花岗石中探出头来微笑着面对后人的赫鲁晓夫，倾听着人们对他功过是非的评论。斯大林去世，赫鲁晓夫登台，从思想到行动全面否定斯大林的他，固执地对苏联的工业、农业、建筑业、航空航天、对外关系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造成的后果是乌克兰把小麦改种玉米，农业欠收，造成饥荒，他把斯大林巴洛克式的建筑改成简洁的现代式样，留下了无数夏暖冬凉的“筒子楼”，对控制共产国际的企图导致与中国和东欧诸国关系恶化，他也很快被勃列日涅夫和波德戈尔内联手赶下了台，成了一名普通职工。他是唯一一位没有进入红场公墓的苏共第一书记，因为他生前说过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斯大林，而靠政变上台的勃列日涅夫也不愿意见到他，只是他的政敌波德戈尔内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老朋友而不会再成为势不两立的对头了。
（非黑即白的苏共第一书记赫鲁晓夫）
在两条甬道的中间，一块长方形大理石的一端竖着一个用钢铁制作的大约两米的三角形雕塑，三角形底部是三颗红五角星，右上角是三架飞行中的飞机，左上角是一只翅膀，三角形中心是一个低眉思考的头像，这便是安德烈 图波列夫，苏联著名的图系列飞机设计师，他也被称为轰炸机之父，苏联大清洗时期他被捕入狱，二战时他又设计出了俯冲式轰炸机，斯大林在会见他时亲口向他表示道歉，这是斯大林同志一生中唯一道歉过的人。战后图式轰炸机摇身一变成了现代客机，九十年代图式客机几乎是我国的主力机群，四川一位猛人还曾用几火车日用百货换回过几架图154飞机，我也曾多次搭乘图154来往于首都和西安，可惜该机型事故频发被改飞货运，今天的俄罗斯空军中图系列依然是主力。
（轰炸机之父安德烈 图波列夫）
新圣女公墓的中央广场是一块难得的空地，地上是用三色大理石雕塑的俄罗斯国旗，这里是俄联邦第一任总统叶利钦的长眠地。鲍里斯 尼古拉耶维奇 叶利钦1991年6月担任俄罗斯联邦总统，面对分崩离析的苏维埃，旧体制时期遗留的诸多问题显露无遗，慌不择路的叶利钦希望休克疗法能救民于水火，谁知却是越走越远，1999年他急流勇退，并推荐普京担任俄联邦代总理，使俄罗斯逐步走出下滑的状态，2007年4月叶利钦去世，普京力主以国葬礼仪把他安放在新圣女公墓的显耀位置，用中国的白色大理石、意大利威尼斯蓝色马赛克、巴西红色斑岩构造成了飘扬的俄罗斯国旗，国旗周围是镶嵌着东正教十字架的石砖，虽然人们对叶利钦的功过述说不一，但今天墓前的鲜花已说明了一切。
（俄罗斯联邦第一任总统鲍里斯 尼古拉耶维奇 叶利钦之墓）
兜兜转转，发现一块大理石墓碑上有一段五线谱，仔细拼读才发现这里长眠的是德米特里 德米特利耶维奇 肖斯塔科维奇。肖斯塔科维奇是一位天才的音乐家，他一生创作了15部交响曲，15部弦乐四重奏曲和大量的钢琴曲、歌剧，他还为《牛虻》、《攻克柏林》等电影作曲，德军围困圣彼得堡时期，他创作了《第七交响曲》（又名《列宁格勒交响曲》，他在德军的炮火声中完成了乐曲，演出前，朱可夫元帅调集所有炮火攻击德军，在德军准备攻占城市后举办庆功宴的圣彼得堡大剧院，仅有的15名音乐家奏响了坚强的音乐旋律，1942年，这首曲目传到美国，连续演出达62场之多，优美雄壮的旋律回荡在美洲上空。
我最喜爱的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这首有着鲜明爵士乐风味的曲目总是令我不断迸发出对生命的热爱和对追求美好生活的执着。随着定音鼓的轰鸣，中音萨克斯悠扬地演奏出第一乐段，高音萨克斯和弦乐的跟进，多节奏的行板让人心神激荡，这就是肖斯塔科维奇在20世纪30年代苏联大清洗运动后受欧美流行爵士音乐影响而创作的新曲，尽管他也曾“等待枪决是一个折磨了我一辈子的主题。”突然缓解的政治高压使他重又燃起了心中的激情，为后人留下了一首不朽的佳作。
公墓中最令我震惊的是女英雄卓雅的雕像，她双手被紧缚在背后，挺着裸露的胸膛，双腿微曲，头向后昂起，这是她被德军百般折磨之后英勇就义那一刻的形象，我小时就读过她母亲柯斯莫杰米扬斯卡娅撰写的《卓雅和舒拉的故事》，大学时还专门重温过那些故事情节，今天我就站在英雄的雕像前，向她致敬。在德军杀害了卓雅之后，朱可夫元帅按照最高统帅斯大林的指示，向前线各红军部队通报了凶手所在德军部队的番号，并要求任何人不得接受这支部队的投降，即使俘虏了他们也要格杀勿论。
卓雅的弟弟舒拉后来进入坦克学校，在战争结束前一个月牺牲在了攻克德国的东普鲁士战场，他的坟墓就在姐姐的对面，他们的母亲永远地陪伴在他们身边。
在一块大理石顶端有一位半躺着的青年，一只手放在书稿上，眼睛凝视着远方，墓碑下是一顶军帽和一把马刀，这是《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一书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电影《保尔柯察金》的原型，“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句名言是激励我和同龄人最耳熟能详的警句了。
（《钢铁是怎样练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
在公墓中我还看到了三位中国人的墓碑，一尊身着中山装的半身雕像，两眼直视前方，这是斯大林的学生，给中国革命几乎带来灭顶之灾的王明，他的对面是他两眼一直看着的却发誓与他“老死不再相见”的夫人孟庆树和女儿王芳妮，据俄罗斯朋友讲，王明的两个儿子还是俄罗斯中国问题的专家，只是不知道他们弟兄如何评价自己共产国际身份的父亲。
转眼间一个上午就过去了，而墓园中的故事还在不断地流淌着，我们走过一座座雕塑，深切体味着新圣女公墓所饱含的文化气息，每一个墓主人的墓碑不只是一尊艺术精品，它更显露出的是墓主人的不朽灵魂，每一尊墓碑都是一部传奇故事，奇特的设计、巧妙的造型，鲜明的特色，在凝练了墓主人人生精华的同时，也使整个墓园成为后人洗涤灵魂的圣地。
甲辰年五月于沪涌泉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