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九首
江南秦人
清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山东泰安知府朱孝纯撰书《泰山赞》曰:“盖夫泰山者,上应角亢之精,下据青兖之封。综万物而交代,冠五岳以独宗。繄一元之肇始,兼二气而成终。”在朱知府的眼中,气势恢宏的泰山“其体磅薄,其势穹隆。根昆仑以迤北,跨渤澥而遂东。象葱笼其在木,形夭矫以犹龙。”有如此之形骸,又具神龙之气的泰山“乃谓震男,厥神青帝。性本乾刚,心则仁粹。辟群萌以必先,含众生之所际。迎日月之鲜华,蕴风雷而蔚萃。是以晴则广宇被其光辉,雨则寰区资其湛秽。”这大约也是历代帝王都把泰山视作接通天地,登泰山而受权于天的根本原因所在。对于文人墨客和普罗大众,能够登上泰山,览天下之胜景,抒勃发之情怀,体味“一览众山小”的神韵,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如此,登泰山虽艰辛,而登山者不绝,登临者更是感怀赋诗,歌咏铭志。
在做了无数次登山计划后,我们终于决定在今年的梅雨到来之际向泰山进发。泰山体大,方圆阔约四百余里,单是登山主路就有八条之多,至于那些邑人采药掘珍的羊肠便道就更是多如牛毛,而主道中尤以自岱宗坊、关帝庙出发,经红门宫、中天门至南天门一线为最,加之前些年架设起中天门至南天门的空中索道,年老体衰的登山者还可乘交通车至中天门,换乘缆车登临南天门,以慰平生夙愿。我等虽还年轻,却也真的不是青年,腰腿虽偶有不适却也不至体衰,便决定趁着夜晚凉快,从岱宗坊山门步行登至中天门,再换缆车登南天门、玉皇顶。
(泰山脚下红门宫)
泰山雄浑,登山之路亦是漫长,岱宗坊至中天门长达十里,高度已是泰山一半八百多米,好在这一段路程妙趣甚多,景点更是星罗棋布,谷深林密,百鸟鸣啭,可以尽情享受登山的快乐。
然而,世事难料,原本完美的计划在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前就成了一张废纸,六月十七日子夜辗转到达泰山红门宫,登山的大门已关闭多时,需要等到次日晨五时方才开门进客,时间尚早,再返回市区又觉折腾,遂于关帝庙前高阶上铺设随身所带衣物,权作临时卧床。
几十年都不曾发生的露天宿营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发生了,虽有蚊虫滋扰,却有高宗武曌所植二槐相伴,更何况此乃关帝庙门,安全无虑,倒头便是甜美的梦乡,至卯时钟鸣,山门洞开,不多的几位游人早已是奋勇前进,我们也收拾行囊,紧随其后,关庙夜宿,奇妙之极,有诗《夜宿岱宗关帝庙》,记之曰:
高宗武曌谒泰山,植育二槐关庙前。
不见关圣开金锁,二龙卧阶亦悠然。
遥望穹宇三星远,宿鸟高飞入云端。
雄鸡一唱天下白,飘渺游历天门关。
虽入山道,昧旦晨兴,月朗星稀,岱岳为碎云点缀,颇具神态,心旷神怡,赋诗《月夜登泰山》,歌曰:
东岳嵯峨亘古盘,一派苍茫万仞山。
风推山带接玉皇,玄烛散光崖壑间。
携荆夜攀泰山道,梯山航海天门关,
摘星揽月高飞起,快意平生若圣观。
自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到红门,这才算是登山前的热身路段,道路平缓,在回转中有了一点近乎不经意的登高,过了红门才是正式登山的开始,路旁的摩崖石刻高低错落,散布在路旁的密林中,持久的干旱让山涧中原本的激流飞瀑变得袅无踪迹,仅有的一点水洼就成了松鼠、野兔、喜鹊、鹧鸪、乌鸫们争夺的战场,他们的争吵声在清静的晨曦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过万仙楼、斗母宫、三官庙、经石峪,泰山的形体已逐步呈现在我们眼前,“万笏朝天”拜岱岳,“四槐”常青发新枝。“四槐树”传为唐鲁国公程咬金率众登山时所植,这株逾一千三百年的槐树一定是经历了无数个劫数才渡成了今日的模样。在同一处树根上,一根直径超过一米的大树全然横卧在半空中,路人皆从树下过,像是在祭拜这位不朽的老者,环绕树根,一根直径二尺有余的槐树已经死亡,但它并未倒下,干枯的枝桠倔强地伸向空中,仿佛是在呐喊着生命的不公,在它的对面,一株直径一尺左右的大树正在枝繁叶茂,神奇的是在这两棵树中间,两株高约一米的新芽已然开启了新的生命历程,于此,世人便见证了古槐从生长、发育到衰老、死亡的全过程,更见证了它生生不息的自然壮观。
(泰山勒马回看岱岭处,俗称“回马岭”)
过“倚山亭”便是“回马岭”,从涧登岭,豁然开朗,登高望远,仰观可见峰顶,俯瞰可视来处,于此小憩,作《过泰山回马岭》:
岭峻生秀木,谷幽多浮云。
勒马回头看,已是仙台人。
过回马岭,山路变得更加陡峭,原本还可容下一只脚掌的石台阶,在这里的宽度只剩下了不足一半,而陡峭到几乎直立的台阶唯有手脚并用才令人稍觉安全,看着几位站在台阶顶端发愁的年轻人,他们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路虽陡峭,好在离中天门已不远,我们一鼓作气攀上了平台,中天门牌楼赫然出现在眼前,举头望,南天门在晨曦中已经十分显眼,天门下一层淡淡的云带遮住了十八盘道路,好像是怕我们看见前面路途更加艰巨而打了退堂鼓一般。
到中天门我们已经走完了山路的一半,自此到南天门还有十里山路,据传全程石阶逾6675个,最为著名的就是十八盘,其实,登泰山的道路何止十八盘,从中天门到南天门一段与到山下红门宫一段相比较,最大的不同有三,一时道路更加陡峭,二是摩崖石刻不多,三是道路两侧树木减少,少有遮阳,烈日下登山面临巨大“烤“验。
展望前路漫漫,回想来路迢迢,作《登泰山中天门》,记之曰:
策杖曳履跨涧游,萦回百折青云路。
盘石暂歇听风歌,藤阴山径迴马头。
叠障层峦次第开,造化之门钟神秀。
从此梯山接天界,崇阶千盘登仙楼。
(一览众山小)
及至中天门,曙光渐露,观东方之既白,作《登泰山观日出》,诗曰:
东瀛蓬莱露晨曦,霞光万道映穹宇。躬身至圣登临处,沧海赤县与天齐。
到达中天门,登程过半,本计划乘缆车登顶,未料变化再次击碎了我们的计划,缆车大修停运,面对上难下更难的窘迫,好在山顶遇高人指点,我们才辗转腾挪,从泰山北坡桃花源村乘缆车得以到达山顶南天门,虽是几经迂回,终是修成正果,极目远眺,齐鲁大地奔来眼底,九曲黄河逶迤向东,游目驰怀,赋《登泰山南天门》,歌曰:
阶崇万级路千盘,门开九霄步三天。
睥睨群峰下无地,发育万物峻世间。
(泰山仙境“天街”)
入南天门便是天街,从“天街”石牌坊到“蓬元”石牌坊间距离不过二百米左右,期间有商铺二十余家,临崖有“白云亭”,明人曾建“升中坊”,后废于清,原址今建“天街坊”。天街中建白云亭,东建“蓬元坊”,“蓬元”为道家七十二福地洞天之一。“篷元坊”东行三百米到碧霄殿,天街一侧巨石嶙峋的悬崖,一侧是万丈深渊,临渊俯瞰,云雾缭绕作山带,呼啸的山风把几片树叶吹起,飘忽着消失在空中,淡淡的云雾中不时还落下几滴雨水,抬头望,却是阳光灿烂,传说这泰山极顶之上是施雨神祗玄冥的宫阙,清露为雨本就是仙家道行了。漫步天街,神清气爽,赋诗《登泰山天街》曰:
凌云天街三万丈,山带萦足起波浪。
漫看峰低谷幽处,轻身奔走石街上。
升中坊接蓬元界,碧霞宫传仙乐响。
恐惊玄冥布清露,游子相招不声张。
天街还有两处摩崖石刻值得驻足,其一是距“蓬元”牌坊不远的道家碑刻,据传是潍坊信众感念三界元君所作,字为道家画符,读来意味深邃,碑上共有八个画符神秘大字,故又被称作“八神碑”,其顶端横向四字外含“名垂万年”,字中小字读作“仙子流芳”,中竖排四字自上而下内小字为“莺歌燕舞”,外大字左半边读作“孝礼至尊”,碑石落款:“泰山老母赐金笔,观音普渡化世。元始老子老君太公伯温先师传妙法”,此碑感念观音菩萨、元始天尊、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姜太公、刘伯温等神仙,足见民间信仰的兼容和实用主义倾向,也是道释两教体乾润物的追求结果。
(潍坊信众题赠摩崖石刻“八神碑”)
1985年彭真将军登泰山题写“山高望远”,此碑自上而下可读作:“山高望远”,意指登高山而望远景,若从下至上读又作:“远望高山”,站在远处才可观高山之全貌,否则就成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碑亦有“高山远望”、“高望远山”等多种解读,意境迥然,前人的不经意之作却为后人留下了无尽的遐想空间。
(彭真将军书题摩崖石刻)
过天街入碧霞殿,复登日观峰,于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处”凝望,于“五岳独尊”处沉思,至汉武帝“无字碑”,入极顶“玉皇阁”,作《登泰山玉皇顶》,歌曰:
不觉山高曳履来,大小天门次第开。
睥睨群峰连天际,迈步置身玉皇台。
金带破云通天河,瀛洲紫烟接地来。
秦皇汉武封禅处,至圣峰巅渺尘埃。
朝拜了山顶各处神龛,浏览了山顶各处景色,乘缆车至桃花峪,离山返回至市中岱庙,庙门外路遇一壮汉,见我摄影姿势还算专业,遂自陈为泰山专业摄影二十年,并随手指山之高处,顺着他的指引,我们这才看清,在泰山主峰玉皇顶南侧,一张酷似人脸的山形正仰望苍穹,这便是泰山“仰天佛”,使我们更领悟到泰山的神奇和美妙,作《岱庙遥参仰天佛》,诗曰:
插天万仞俱葱茏,云根佛颜仰苍穹。
五岳金台传妙诀,钟鸣万壑显神功。
甲辰年7月1日于沪涌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