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县大佛
江南秦人
从西安出发往西北方向行驶了近三个小时，我们来到了位于彬州市城西二十多里的彬县大佛寺。记得我刚参加工作时，周末总喜欢到四伯父家里去玩，一来伯父会给我们讲他过去的革命故事，二来还能品尝四妈做的油泼扯面。四伯父在解放前曾就读于盩厔县马召镇知行小学，这是一间由盩厔地下党负责人张景文和我家大爷周尚志共同创立的私立学校，那时我的大伯父周定一已经是党组织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派往盩厔县的地下党员，受张景文和大伯父的影响，我的二伯父、四伯父、五伯父和村里的几位青年在地下交通员的护送下，穿过国民党东北军的层层封锁线到了陕甘宁边区，投身革命队伍。四伯父从盩厔一路经西安、咸阳、三原到陕北旬邑县马栏镇。
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中共西北局成立中共关中地方委员会（简称关中地委），统一领导关中分区和陕西国统区党的工作，民国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关中地委又进一步成为中共陕西省工作委员会（简称省工委），机关驻地马栏镇。四伯父在这里系统地接受革命教育，1949年西安和平解放，四伯父作为中共陕西省工作委员会一员，随大部队进驻西安，在西安城里建立起了陕西省人民政府。
（彬县大佛寺）
彬县（2018年撤县设市）位于渭北黄土高原西部，古称邠州、豳州，属雍州，是《诗经》中“十五国风”《豳风》的发祥地，也是周人祖先生存繁衍之地，彬县西接陕西长武、甘肃灵台两县，东临陕西旬邑县，境内古丝绸之路沿泾河贯穿东西，是陕甘宁边区通往甘肃平凉、庆阳、兰州等地的重要交通枢纽，四伯父和他的战友们多次来往陕甘两地并途径彬县，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陕北高原的壮阔和革命事业的朝气蓬勃外，还有就是庄严、壮美的彬县大佛寺里的石胎泥塑大佛。每每谈起往昔的经历，四伯父都是难掩激动的心情，还一再叮嘱我们要多出去走一走，有机会一定要到彬县大佛寺石窟去看看，领略大佛的风采。
彬州大佛寺石窟地处陕甘交界地带的渭北高原，我们来到大佛寺，苍茫辽阔，黛青色的大山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澈、凉爽和深沉，往昔经过大佛寺门外的西兰公路（312国道的一段），为了石窟不受过往车辆震动的影响，已于1990年和2012年两次改道到远离石窟500多米的泾河堤岸，没有车辆行驶的宽阔马路成了大佛寺外独有的公共场地，各种地方美食摊点一字排开，一碗冰爽的荞麦面凉粉瞬间就让人体味到了高原河谷中的夏日清凉。
传说彬县大佛寺石窟开凿于大唐贞观年间，一说大佛寺于大唐贞观年改名“庆寿寺”，是李世民为其母庆贺六十大寿，延请各路高僧诵经，于邠州清凉寺（又名永福寺）凿石为佛，大佛面容即是李世民生母，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太穆皇后窦氏。窦皇后卒于大唐立国之前的隋大业九年（公元613年），寺开于唐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时间相差十余年，此说太过牵强，多以民间崇尚育儿当如李世民类祖母级所坚持。一说是李世民为纪念大唐开国之年的“浅水原大战”阵亡将士所立。大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陇西最大割据势力，西秦霸主薛举在甘肃天水称帝，他和儿子秦王薛仁杲率兵直逼关中，秦王李世民奉旨迎敌，两军于邠州、长武一带摆开战场。战事初开，李世民突发疾病返回长安医治，留守主将轻敌开战，损兵折将，死伤惨重。据《新唐书》记载：“八总管，五六万将士死无完尸。”李世民病愈返回营中，薛举病亡，薛仁杲在与唐军相持逾六十日后兵败长武浅水原，为追祭逝者和在大战中累死的坐骑白蹄乌，特别是给因指挥失当而陨亡的冤魂应福祈祷，“云为阵亡将士荐福”，李世民派尉迟恭敬德于邠州（今彬县）监造“应福寺”超度亡魂，在“浅水原大战”发生地长武县浅水原建造“豳州昭仁寺”，表彰戎阵杀身成仁将士的美德。
（彬县大佛寺中神态妩媚的石兽）
还有专家撰文论证，大佛寺建成于贞观二年，是为弘扬李世民一世功业，大佛造像与李世民一般无二。宋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宋仲宏游邠州大佛寺作《游庆寿寺》，诗曰：“葡萄蔽野果连山，荡潏泾流自一川。陈迹至今唯石刻，图画隔岸有人烟。来游共记宣酥日，访古重寻正观年。薄晚渔樵伴归去，夕阳筛影荻林边。”诗中的“宣酥日”即是“宣和日”，“正观年”就是“贞观年”。在大佛寺石佛身后背屏上亦刻有“大唐贞观二年十一月十三日造”题记。
工成于贞观二年的大佛寺应是武德年间就已动工修造，《千佛洞豳州长史武太乙题记》：“周秦霸王之原，皇帝经纶之野，寺观园林，依山就水，负郭凭川，形胜往来，萦绕迂回。自夏涉秋，密云不雨，思稼稻之……。年八月廿日因休假巡历，得应福寺，寺乃武圣皇帝平薛举时所置也，色相理绝，觉路遥登，常思酬答，乃于兹造寺立佛。崇山万仞，宝树焰光，造化业遂……。”其中“武圣皇帝”便是唐高祖“太武皇帝”李渊。清时曾任陕西巡抚的毕沅著《关中胜迹图说》载：“唐庆寿寺，在邠州西二十里官道旁，唐贞观二年建。”这是一处绝非贞观一年和二年，两年之内就可完工的巨型工程，发起修造这座寺院应是唐高祖李渊，但有人翻遍新旧《唐书》也没有找到庆寿寺的丁点纪录，证明这个寺庙的诞生是极为平常和普通的，而要说以秦王李世民面容神态造佛，那就更是有悖于纲常伦理的大逆不道。试想，李渊还是皇帝，即使李世民有盖世之功，那也是在其父李渊领导下的伟大胜利，断不至于为他李世民立佛以记，如果没有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六月四日的“玄武门之变”，也许李世民只是历史上的诸多英雄豪杰之一罢了，而在他还没有政变登基之前就把自家面相刻作佛容，这不臣不忠的骂名怕是早都淹没了他的英名，蹊跷的是，即是大唐皇家造像祭祀忠烈，但佛院中却极少唐代碑文刻石，不像长武昭仁寺，建无梁殿，立大唐重臣祭文刻石，昭仁寺中大贤文武的诗词歌赋更是铺天盖地，邠州大佛寺中的石窟造像除了唐代的大佛外，其余石佛多是北朝及以后年代的留存。有唐代明确纪年的就是李白题留的“觉路”二字，觉路指成佛的道路，李白《春日归山寄孟浩然》诗曰：“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岭树攒飞栱，岩花覆谷泉。塔形标海月，楼势出江烟。香气三天下，钟声万壑连。荷秋珠已满，松密盖初圆。鸟聚疑闻法，龙参若护禅。愧非流水韵，叨入伯牙弦。”唐代庆州（今甘肃庆阳）刺史魏静《禅宗永嘉集序》：“慧门广辟，理绝色相之端；觉路遥登，迹晦名言之表。”
（传说是唐李白题写的“觉路”二字）
踏入大佛寺院内，映入眼帘的是依山而建高达五层的护楼，护楼重修于明嘉靖年间，清代有所扩建，因山而起，依窟造楼，结构奇巧，气势恢宏。楼下堆土筑僧人诵经的“明镜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楼内便是陕西境内最大，丝绸之路上蔚为壮观，高达二十多米的大佛雕像。大佛跏趺于空灵的石窟正中，袒胸披纱，螺髻罩顶，两耳垂肩，月眉凤眼，鼻直口阔，面容丰腴，金光灿烂，慈祥中略显威严，威严中又饱含仁慈，有人曾戏言“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站在大佛脚下，大佛就不只是大过人般轻描淡写了。
传说甘肃泾川县有个丈八佛，自觉巨大无比，当他听说豳州大佛头可及天，还把天磨得咯吱作响时，便大大的不服气起来，于是，他决定到豳州来看看大佛到底能有多很高，当他才走到长武亭口老龙山，老远就看见坐着的豳州大佛比自己站着还要高，他只能是甘拜下风，从此，丈八佛便心甘情愿地留在永福寺中，追随大佛撒播恩德于人间，在今天大佛寺院内西侧，甘做大佛侍从的丈八佛至今站立不坐。
（抗战时期题写于西兰公路旁石崖上的标语）
与寺院门外小吃摊主陈老汉闲聊，传说当年有几个童子在泾河岸边放羊，羊儿四散开去，几个孩子便在河滩里玩耍，他们突然听到空中有人在问：“山开了没有？”连问了几遍，有个胆大些的孩子应了一声：“山开了！”话音刚落，就感觉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河道南边的大山上崩裂出一个巨大的石窟窿，尘烟散尽，金光四射，伴随着阵阵美妙的音乐和弥散的香气，一尊大佛盘坐在石洞正中，两位俊美庄严的菩萨侍立在大佛左右。这一天是农历三月初八日，从那以后，大佛寺每年农历三月初八日时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远近信众都来烧香礼佛。
大佛现世后见风见光就长，日长一尺，夜长一尺，人们担心大佛把天顶破了，就在大佛西侧，左肩上方修建了佛母庙，以此来压住他，不让他再长高，但这样毕竟使大佛难堪，于是，人们就给大佛修建了一座护楼，把他藏在大楼里，既看不见阳光，也吹不到风，大佛就安心的住在了石洞之中。
（大佛寺中“明镜台”和大佛“护楼”）
举凡石刻大佛多为左手垂下，右手举起，四指并拢，掌心向外，豳州大佛亦是如此，只是大佛右手四指却未合拢，大佛右手无名指向前略有弯曲。传说有一年泾河发了大水，淹没良田村舍，百姓求大佛护佑，大佛抬手伸出无名指，指了指泾河龙王，滔天洪水登时没了踪影，但大佛手指刚落，大水又起，于是，大佛便用无名指指定泾河龙王，泾河里就再也没有发过大水。
彬县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自汉至唐逾六百年间，长长的驼队满载丝绸、茶叶，从繁华的长安一路西行至中亚、欧洲。来自西域各国的使节、商旅，一路长途跋涉，走进豳州便已是进入东方大国的京畿之地，豳州大佛就在此迎来送往着一个个驼队，护佑着他们安全抵达目的地。
走出大佛寺院门，已近傍晚，一抹晚霞映红了大佛寺山顶上的巨石，整座寺院在晚霞中更显肃穆和庄严，面对大佛，除了心中油然而升起的美感外，我在想，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中，我的四伯父和他的战友们在西出甘省执行任务返回途中，是否也如我们一般看见过美丽晚霞中的大佛寺，那时的他们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决然奔赴战场，抱定了一颗救中国于水火苦难的决心，为大美华夏赴汤蹈火，如今我们步其后尘，在大佛前便有了别于他人的心灵激荡，正是：征途漫漫，惟有奋斗。通过奋斗，披荆斩棘，我们走过了万水和千山。持续奋斗，勇往直前，我们创造着更加灿烂的辉煌！
2024年11月15日于加州洛杉矶寓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