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邑石门秦直道
江南秦人
出西安城北行三百里抵黄土高原磁都耀州铜川,自铜川西行一百里抵黄土高原南沿子午岭,下子午岭过石门关就是旬邑县境,旬邑本是渭北高原上的一个小县,但却因为有个陕甘宁边区的重镇马栏而声名远播,上世纪四十年代,我的几位伯父冲过重重封锁线来到这里,从这里的窑洞走上了解放省城西安和整个关中的战场,我们翻山越岭本是为着到马栏镇来再次参观学习,在大山之中左冲右突,不期来到了石门关外,在一处山谷中看到了“秦直道文化苑”中雄壮的秦军阵列和秦兵站。
(咸阳市旬邑县石门关外的大秦兵站)
随着近些年气候条件不断改善,本来沙土裸露的山坡梁峁上现在是草深林密,深藏在子午岭大山中的秦直道更是少有游人,悠悠的山风和悦耳的鸟鸣声让山谷显得宁静。过去只在一些书籍中看到秦直道的只言片语,未曾想却突然身临其境,让人觉得有几分天意使然。
秦兵站就在两座大山之间的河谷平地上,偌大的一个广场上竖立着巨大的辕门,广场中央是排列整齐,正在操练的秦军士兵,恍惚间感觉是西安临潼秦兵马俑跑到了这里,高大威猛的军士凝神静气,等待着将军发出新的指令。在广场北边有一座秦汉风格的建筑物,门楣上高悬“秦直道博物馆”。
(秦直道兵站中的壁画)
从兵站左行入“秦直道文化苑”,苑内广场中有一巨石横卧,上书“天下第一道”,石头后面是一高台,登高细看,是石雕“大秦疆域图”,复前行,有一与实物同等大小的秦铜车马,驭手正策马飞驰,紧随车马的是一队行进中的秦军兵士,他们应该是凯旋而归的胜利之师。
(直道上凯旋的大秦之师)
秦直道路面宽在三十米左右,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放眼望去,直道路面上却只有零星的杂草,记得有人说秦人修直道时为着路不生草,就把筑路的夯土上锅蒸熟,杀死其中一切树种草籽,虽然觉得太过夸张,但眼前景象也着实让我们觉得古人智慧之高深莫测,经历千年风雨雷电的直道依然完好如初,当年工程质量之高可见一斑。
秦直道的南起点在云阳(今咸阳淳化县)秦林光宫(汉时改建甘泉宫),纵贯子午岭英烈山、马栏山、石门关,经桥山黄陵、富县、甘泉、安塞、靖边、横山诸县,入毛乌素沙漠,跨鄂尔多斯草原,过黄河北达九原郡麻池城(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西南郊麻池古城),途径陕、甘、蒙三省区共十四个县、旗,全长一千八百余里。
(与实物登高的大秦铜车马)
司马迁《史记 始皇本纪》载:“三十五年,除道,自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千八百里。”自古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辇。车行陆路,大道多依山川河谷而筑,道路迂回曲折,而秦直道却与这些常规道路迥然不同,他利用陕甘、陕北、河套等黄土高原特有的地形地貌,线路沿“山脊”和高地而行,“堑山堙谷”,逢山劈岭,遇石开道,临壑填谷,遇水架桥,取其近捷,南北直通,仅用两年时间便修成了一条几乎完全平直的“直道”,即使有些弯曲,但弯道半径也非常大,和今天高速公路的设计理念如出一辙。这条修造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到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的大道,与秦长城一起成为大秦帝国北方两个浩大的防御军事工程,横有秦长城,纵有秦直道,天下第一的秦直道已成我国历史上最早的“高速公路”。
(秦直道路面)
《史记 始皇本纪》载曰:“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北击胡,略取河南地。”
“六王毕,四海一”,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开始琢磨起如何才能长命百岁,长生不老。遣方士卢生登蓬莱仙山,卢生返回,虽未找到长生药,却拿回一本“仙书”,上写谶语:“亡秦者,胡也。”在始皇眼中,“胡”者必是匈奴,乃命大将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伐匈奴,以绝亡秦之后患,蒙恬北逐匈奴于阴山,筑长城,以防胡人南侵,筑直道以通上郡(今陕西榆林)。始皇崩,李斯、赵高篡改遗诏,灭公子扶苏,诛将军蒙恬,立始皇少子胡亥为帝,世称“秦二世”。“始皇既没,余威振于殊俗,然陈涉崛起于阡陌,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山东豪杰遂并起而亡秦。”“亡秦者胡”,只是此“胡”并非“胡族”(匈奴),而是公子“胡亥”。
(天下第一道)
《史记 蒙恬列传》记载:“始皇欲游天下,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雄才大略的秦始皇是第一位统一华夏版图的帝王,也确是一位超级喜欢旅游的驴友,修造直道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始皇欲游天下”,而“道未就”时蒙恬已被李斯、赵高传来的假圣旨害死了,秦始皇更是死在了南巡回归的半路上。
史书记载秦直道是为着供秦始皇游玩而建,这多少有些抹黑秦始皇的意思,难道抛头颅洒热血,征战达半个世纪的始皇只为着能在天下游山玩水?为了消除来自北方草原民族的威胁才是修建直道的真正目的。位于今内蒙古河套平原的九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原为赵武灵王时开辟的赵国城池,在忙于和大秦交战中国力日衰的赵国被匈奴占据了大片北方领土,九原郡也在其列,秦始皇统一六国,在把北方各诸侯国的长城连接起来后,同样也要面对匈奴的威胁,为了长治久安,秦将蒙恬率兵三十万击退匈奴于阴山,匈奴虽战败但其主力尚存,即使长城也无法抵消匈奴的威胁,唯有大军常驻于此,但粮草供应等却成了秦军面临的现实问题,几十万人马速战速决尚可,长期驻留,后勤供应就成了巨大的难题。关中距九原郡一千八百里,沟壑纵横,车辆无法通达,肩扛马驮的后勤供应显然难以为继,于是,修建一条可车行重载、快速通达的大道就势在必行,公元前212年,蒙恬奉命修筑直道,时间紧迫,浩大的工程在两年内就已完工,自此,自咸阳抵九原郡麻池城只需三日,有了强大的后援保障,匈奴再也不敢轻易犯境,直到汉朝初年,匈奴才敢试探着向大汉新朝进攻,却又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大秦疆域图石刻)
汉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入萧关,飞将军李广从秦直道带兵出征,汉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匈奴面前,令他们闻风丧胆,唐王昌龄赞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武帝元朔元年(公元前127年),骠骑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先后沿直道北上抗击匈奴,消灭匈奴16万众。
汉元封元年十月(公元前110年),武帝刘彻亲率大军十八万,出朔方郡(今内蒙古河套地区),威震西北边陲,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公元630年贞观年间,东突厥崛起于漠北草原,频繁南侵关中,唐太宗李世民率军沿秦直道征讨并剿灭东突厥。公元641年,唐军北进漠北,击败了崛起的敕勒部落薛延陀。直道使大唐军队在觉察匈奴异动后可以迅疾出兵应对,从此匈奴很少南下侵扰。
(秦直道全域图)
在中国历史上,古人修筑道路是从来没有停歇过的,周、秦、汉、唐,为了加强边境的防御能力,从大后方快速调动军队和辎重,良好的道路是基本保障。秦直道也和秦始皇时代修建的其他八条驰道一样,是王朝安全的基本保障,所不同的只是在于其余八条驰道多是在列国道路基础上的连接整合,唯有直道是秦人聚力所为,所有道路按照统一标准修筑,“列树以表道,十里有庐”。《汉书 贾山传》记载:“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司马迁《蒙恬传》道:“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土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司马迁也走过直道,道路旁每隔十里设一亭庐,每隔三丈植一棵松树,既有护土固基之功用,又可计量所行走的里程,他的记载又证明秦直道在汉代仍是都城长安通往漠北的交通动脉。明刘倬《子午岭》诗:“南北亘长岭,纵横列万山。桥陵今古在,驰道有无间。地折庆延回,源分漆沮潺。秦皇开凿后,路上几人还。”
《史记 始皇本纪》载:“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不复事十岁。”云阳是指今天陕西淳化甘泉山一带,距咸阳宫三百余里,是仅次于咸阳、雍城(今宝鸡凤翔区)、栎阳(今西安市阎良区)的一个秦朝的政治、军事副中心,北有石门关天堑,南临八百里秦川,四季温暖,夏无酷暑,是辟暑圣地,秦时营建林光行宫,至汉时又建甘泉宫。在宫苑周边迁徙大批百姓,而石门关外设站屯兵,拱卫安全。
秦直道边山头设有烽火台,道旁有跑马场,中军大帐就是现如今的秦直道博物馆。按照秦代规制,平常岁月,统领军队的是三公之一的太尉。《春秋公羊传》载:“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则何以三?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处乎内。”秦以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为三公。国无战端,太尉处之,狼烟四起,皇帝提点上将军统领前、后、左、右诸将持兵符自屯兵大营领军出征,战毕,还兵太尉,缴兵符于朝廷,论功行赏。《旬邑县志》载,清顺治乙亥进士、湖广衡州府推官、旬邑诗人文倬天《石阙旧关》诗曰:“怪石森天闢一门,谁提十万作兵屯。秦储湫濬蛟龙窟,唐帝关开虎豹垣。箭括溪通为飒穴,蜷连石起即云根。虽然吭扼雍州界,鸟颉何妨守巨藩。”
距秦直道博物馆馆员讲,在今天石门关大雄宝殿、中峰南坡、石门村等处已发掘出大量前人生活痕迹。烽烟熄灭,边塞安宁,漠北早作华夏版图,岁月流逝,沧海桑田,千年兵站也已隐没,但散落下的秦砖汉瓦却执着地要告诉后人,在这块土地上曾经有过的惨烈与辉煌。
(作者和威武的秦兵马俑)
石门关秦直道两旁生长着大片的洋槐树,这些与我们以前见过的洋槐树的枝干、树叶、尖刺等都一般模样,唯有这槐花却是紫红色,极像是被先辈的鲜血染红一样,他们见证过周秦汉唐的金戈铁马,也见证过中原鼎盛时的四方朝贺,他们还将在此见证华夏无数个辉煌的未来岁月。
甲辰年七月廿六日于沪涌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