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闫罗彬。
事实上,我也从未和他遇见过。
二
毕业后的几年里,偶尔还能在朋友圈刷到西大的消息。随着时间渐远,大家被新的生活填充,西大也逐渐被湮没在时光的尘埃里。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时时想起它。偶然看见“西南大学”四个字也总生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去年暑假出去旅游,和妹妹还特意去了西大一趟,禁不住又写了一篇文字:《漫步西大》。
彼时漫步在校园里,已渐觉有一种陌生感。路过地科院时,回想起新生报到时坐在校车看见它的情形,恍如隔世。我才明白,西大已然变成一个符号,蕴涵着特定的花开叶落,云彩霞光。从此,我就断绝了再来西大的执念。只是当它每每又出现的时候,它释放的遥远而微淡的莫名的意蕴总是会扰动我的心绪。
三
昨天在家里和妹妹看央视4套《走遍中国》,这期介绍的是邵阳崀山和韶关丹霞山的丹霞地貌。作为一个郴州人,对这两地都不陌生。邵阳与郴州同属湖南,而韶关则是由郴入粤的第一关。郴州的飞天山、高椅岭都是近年来热门的旅游景区,从地质上来说,它们也属丹霞地貌。山少草木,谷聚潭渊。开发成旅游景区之前,山石上无遮无拦,陡峭处只有当地人硬凿出的浅浅的石阶,崖与渊的界限不知所在,似乎还可以向外探一步,又似乎立马就要跌落下去。这种分寸感恐怕只有日日生活在这里的山羊可以把握得恰当了。
宜章的榜山虽无这份奇险,亦无崀山、丹霞山的宏伟壮丽,只是隐没在丛林里的大石山,偶然露出一点壁立千仞的气势来。还有八角寨,以及坪石的金鸡岭、排岗,都属有一定特色的丹霞地貌。可惜特色有些单薄,不足以撑长起广远的名气,只可以浸润到一方的人群。这期《走遍中国》的内容就是这样吸引到我的。接着就是闫罗彬,他带着“西大”的符号和中南林科大的一名教授一同出场,研究、解说两地的丹霞地貌。
初见时,只觉得他是个极年轻的学者,为人是乐观阳光的。他的镜头基本都是在山林间跋涉,穿着朴素的登山服,戴着遮阳帽,在实景地貌面前讲解其形成的原由和过程。语言生动幽默,内容科学严谨,配上赏心悦目的风景,这期节目真好看。听说他在西大开过一门通识选修课“旅行的意义”,很受学生的欢迎,每次都要抢课,甚至有学生说这门课是一门“最伟大”的通识课。
有这样的老师是一种幸福。我想把这样的老师介绍给我的学生。世俗用极功利的说教哄赚着学生为高考拼命,但我想告诉他们将来读大学了,应该像闫罗彬老师这样,扎根在自己喜欢的专业里,不管风吹日晒,去跋涉去考察。我想告诉他们将来读大学了,应该多找闫罗彬这样的老师求学。
如果他们能考去西大,我可真要高兴坏了。可是,他们即便考去西大,也再没有机会听闫罗彬老师讲课了。
四
今天一早就收到噩耗,说闫罗彬老师去世了,才37岁。看着消息的配图,像昨天见到的那样,但又不像。可是文字报道里的“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副教授”几个字则显然印证了就是昨天屏幕里那个笑容可掬、青春亮丽的年轻学者。
11月13日晚上9时29分,闫罗彬在河北邢台老家去世。死于白血病。
我疑心“央4”同那刁蛮任性的“六公主”一样,也会贴合时事,安排节目。但关于闫罗彬老师去世的报道是今天才发出的,讣告也是今天发布的。难道“央4”密切地关注着一个大学副教授的命运,并精心地安排节目?抑或这就是一个巧合?
他的人生的确有些坎坷,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在食堂吃个3块钱的担担面也要犹豫一番。本科毕业后,闫罗彬来到中山大学深造,专业研究丹霞地貌。一直读到博士,生活条件才算改善一点。后来又去英国访学,回来后加入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他也可以算是贫苦人家的孩子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一个典例吧?
可是命运并没有放过他。他的弟弟多年患有肾癌,他一直在为弟弟的治疗想办法,但弟弟还是在今年7月份去世了。他本人在今年春节前开始出现白血病症状,6月份做了骨髓移植,手术很顺利,医生也说他涅槃重生。然而,9月份开始出现排异反应,11月初经历了两次抢救,仍然回天乏术。
命运给他安排了千山万水,他也和任何一个普通的生命一样,艰苦跋涉,一往无前。不过,终究会走到什么地步,是谁也说不准的了。
五
人们总说世事无常。
谁有能料到我昨日才知道他,今日再闻得的便是他的死讯?如果没有昨日的一次巧遇,今日的死讯可能不足以引发一个遥远的陌生人的心绪。又有多少距离的迅速拉近,正是由类似的巧遇催化促进的?
闫罗彬只是一个专家型的青年学者,他没有袁隆平那样的盛名,也没有钟扬那样的成就,也没有黄大年那样的贡献。他说:“未必有所成才算活着,只喜欢看天空、散步、吃披萨的人生也很好。”
我与他巧遇,总共不过两日的缘分,却由生跨越到死,带给我些许触动。这也是普通人生活的独特滋味吧!与天空、散步、披萨的滋味一样独特。——它提示我尚且是作为一个普通而真实的人活着。
2024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