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效”是谁呀?

文摘   2024-08-31 15:48   爱沙尼亚  

现在40岁以下的年轻人,如果不关注当代中国历史,大都不知道“梁效”是谁——对于“梁效”,我也不用谐音、不用拼音,更不用英文,因为大可放心使用了。年轻人大都不知道,年纪大一些的,会觉得“梁效”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讨论的意义了——总而言之,虽然是半个世纪前的事情,却已经成为文物。但是,这么说其实是不对的,文物可分为物质文物与文化文物,当文化文物成为心理遗产、心理遗传的时候,就是活的精神文物了。

有的读书人将自己活成了一个精神文物,重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写文章的功底也不如50年前的梁效。也就是说,现在的某些理论文章不像是活人写的,但半个世纪之前的理论家不是这样的,去掉观点正确与否的问题,我们能读出其中的逻辑与读书人的气魄,比如那个有名的zhangcunqiao(这是用汉语拼音拼出来的人名)1975年写了《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zhuanzheng》,其中有一句:“ 当我们说‘人民公社好’的时候,难道还应该补充一句‘人民公社有缺点’吗?” 意思是说,人民公社当然会有缺点,但这并不妨碍人民公社好——这就像我们说某个人是好人,但好人也有缺点。显然,在这篇文章中,张氏在狡辩,但文章本身有活人气。

我们判断一篇文章的时候,观察其中是否具有活人气,是十分重要的!重要就在于,当文章具有活人气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基本判定,作者是真的相信自己正在写出来的话——当然,这只是作者本人相信,这并不意味着从读者角度,作者的话是正确的、符合真理。但一篇观点错误的文章,人们仍然愿意读,就是因为其中有活人气。如果你读一篇文章,觉得死气沉沉、套话连篇,就可以基本断定,作者并不相信自己写出来的文章。作者写这样的文章,有别的原因。

书归正传,再问一次“梁效”到底是谁?梁效不是人——这不是一句骂人的话,因为梁效确实不是人,当然梁效也不是东西,梁效处于人和东西之间,准确地说,梁效是“两校”(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谐音,是一个写作班子,活跃在1973年9月到1976年10月之前。必须指出的是,进入这个写作班子的大都是大知识分子,例如冯友兰、汤一介、叶朗、周一良等。必须公正地说,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进入这个写作班组,是一种极高的政治荣誉,因为文章的调子都来自高高在上的权力政治,而这些曾经在1966年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帽子的读书人,从当初的战战兢兢到获得撰写文章的资格即被承认是自己人。也就是说,等于有了政治上的保护伞。我们今天很难判断进入这个写作班子的人的内心到底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应该有人推荐或者被邀请。问题在于,能否有拒绝写的可能性,我指的是只要答应写这样的文章,你就必须按照某种调子写。比如,冯友兰是至今公认的“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人,就学术水平而论,至今仍旧是第一,但当时,他写了批判孔子的文章。孔子当然可以批评,但梁效这个班子主要的目的在于政治,而不是学术。

教训是惨痛的,也就是倒霉呗。1976年10月之后,梁效垮台,连同指导其写作的政治调子势力。进入这个班子的大知识分子写的文章,一时成为人生污点,在学界遭受白眼蔑视,心情大不好——他们后悔了吗?无论是否承认,其实这是一种政治前途的赌博,也就是下注。在1973年,是无法判断1976年会发生什么具体事情的。再比如,现在是2024年,你能判断2027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别说2027年,明年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也无法准确预判。那么,跟着权势最大的潮流走,难道会有严重后果吗?难道不是现在得到好处吗?历史就像爱沙尼亚的天气一样,如此变化多端,任何政治前途上的赌博都有赌输的可能性。但是,你不能不赌,你就是躺平也是一种堵——这里的赌,意思就是选择,就像我这篇短文每句话都是选择的结果。时不我待,如果我在写文章,总不能每天就写一句话。也就是说,写文章就是上下文延续与转折之结果,换成人生抉择亦然。

写文章,就像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得前后呼应。我在前面说了,写文章要有活人气,即使是政论性质的文章。即使是一篇主动呼应或贯彻执行的文章,也要写得有底气,而不能像我上面所言,一看就知道作者并不相信自己所写的观点,而是出于别的写作目的。此刻我想起了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说的,作为17世纪的人,他认为国王制度不一定不如民主制度,但那个时代,君主制是世界政体的主流,而当代,民主制度是主流,这就逼得即使是实质上的国王制度的国家,也不得不假装——走个现代民主程序。

克尔凯郭尔在《非此即彼》中认为,人生的一个心情主基调,就是后悔。后悔与选择在一起。可是他的这个说法太消极了,他在结婚与否的选择上放弃了婚姻,他后悔了吗?我并不觉得他坚决不后悔,但不结婚却极有可能成就了他的作品,因为在类似婚与不婚这种两难之间的焦虑与悖谬的思绪万千,就组成了《非此即彼》一书的内容。这就使他的作品不朽。即使它是19世纪的作品,我们今天读起来,仍然具有活人气,而不像现在国内的某些读书人,不太像读书人,写一些应景的、顺从的文章,为了文章之外的目的写文章,读者是可以看出来的。那么,这样的文章就没有“文”了,因为文章中的“文”,其实指的是生命和“气”——灵气、气势、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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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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