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地生活在奇点

文摘   2024-08-23 19:02   爱沙尼亚  

如果你查英汉字典,英文词singularity的意思是:异常、奇怪、突出、奇点——英汉对照,这是每个学英语的人都具备的本领,可以从中联想到一切知识的学习方法,但是我们极少想到,这个从小到大学到的所谓掌握知识的方法,其实类似按照产品说明书组装一件家具的技术活,这使我们进一步联想到看图识字、谁属于谁。

我的意思是说,在上述所谓学习知识或者简单操作过程中,基本用不到创造思想,只需要遵守现成规则就行了,这里没有什么异常、奇怪的东西发生。人类自古至今的绝大部分工作、劳动、职业,直到现如今的我们的一切日常活动,被认为是正常人,脑子没毛病的人的活动,都是如此的。

目前为止,我们仍旧将思想=学习知识,没有将思想=创造发明。换句话说,这就相当于从有到有,只要你给我一个可以模仿的东西,我模仿的能力和速度,世界第一。但这是不值钱的,模仿从来都不值钱,只有原创才值钱。所谓原创,就是从无到有,从0到1。我们所有的教材都无法培养起从0到1的能力。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办法加以考核、无法纳入高考体系。从0到1的能力不需要任何教材,对此,学校很不高兴,但是我们忽视了,对于这种情形,学生乃至我们每个人,都是不高兴、不愿意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已经养成了接受现成事物和现有说法的习惯,习惯成为我们的第二天性,代代遗传。有人批评国人缺乏创造能力,是因为胆子小,我认为这没有说到点子上,中国人的胆子并不小,但我们的胆子大,是在另外一个意义上的,它基本上涉及功利,极少是从0到1 的纯粹思想。

如何进行纯粹思想呢?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比如,对于singularity,知识仍旧是基础,这就像秩序与习惯是活着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英汉字典是必要的,从0到1的转折点并非断然发生的,而是以不起眼的、渐行渐远的方式发生的。还是singularity,它的本意固然是异常、奇怪、突出、奇点,但任何字典都不会说它相当于脱离常规事件中的一个例子。字典只是告诉你它的意思是“异常”,但不会继续告诉你究竟什么是异常,因为字典认为读者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异常,而实际上,读者只是理解了“异常”的字面意思,这就只是停止于知识。同样道理,你就是将“创新”一词说了10000遍,还说没有说出一点真正有价值的思想,因为你仍旧不会创新,仍然没有创新能力。这就出现了很荒唐的事情,一篇号召创新的文章本身,却没有任何创新性,因为它毫无新意。

从0到1中的0,并非什么都没有、纯粹的虚无,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虚无”一词会误导我们,因为它不是字面意思,从哲学上说,“虚无”不但不是名词,而且也不能纳入任何词类,与此同时,任何词类都可以说到它,因此,语言学和自然科学都不喜欢讨论“虚无”,认为它属于文学与哲学。18到19世纪,是学科分类和新学科层出不穷的时代,而到了20世纪晚期尤其21世纪以来,哲学这门最为古老的学问,重新焕发生机,充满活力,原因不难理解,我们处于一个日新月异的创新时代。“创业”这个词只有在思想(包括科技与艺术)创新的意义上,才是名符其实的。

从0到1中的0,并非什么都没有。从0到1的更为准确的意思,其实是说在0中已经具有的“东西”和“1”中所具有的东西,看起来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比如从马车到飞机,就是从0到1,从飞机中丝毫看不出马车的影子,反之亦然——我们姑且也可以将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称为“进化”,但是它决不同于达尔文所谓自然生命的进化与演变。我们只是挪用了“进化”这个词,是挪作他用了。这样的挪用就相当于最为简单的思想发明,也就说词语的一种新鲜用法,我们要将一词多义的情形发展到极端,将双关语发展到“多关语”。

进一步思考,诚然,从马车到飞机跨越了几千年,速度变化巨大,但这速度和近50年来半导体、芯片的发展速度相比,就不值一提了。现在我们可以说智能手机里确实有银行、电影院、超市,但是智能手机在外形上,和银行、电影院、超市丝毫不像。但这并非最主要的,我最想说的,其实是对于这样的巨大变化,我们之前无法想到、无法预测。当世界真实的生活正在发生巨大改变的时候,我们没有思想准备,我们是被拖着走的,就这样,北京的老年人被“逼迫”、或不得不学会用“滴滴”打车,因为用“招手”的老办法,已经叫不到出租车了。但是,人们也许忽视了,比类似这样不学会某种科技手段就会成为无法生活的“废人”的情形更为严重的情形,发生在思想领域。一个不会“滴滴”打车,但是会思想、能写出与时代同步的、有创意文章的老年人,可能比会“滴滴”打车但不会思想的中青年人,更快乐,这是由于我们所处的时代,的确是前所未有的。

我现在可以说到本文的标题,为了活得更有意义、更有滋味、更有兴致,我们要自觉地、主动地活在“奇点”之中,活在singularity之中。这是一个全方位的改变、一种决裂、一种新型生活,甚至不分性别、年龄、国籍、性格、职业、社会地位,总之在奇点面前人人平等——以下是展开说明:

从前曾经鼓舞激励我们的常规想法,正在迅速失去作用,但是我们仍然不得不生活在这个“常规”的框子里。严重的问题在于,这个框子提供权威解释,而日常生活中的新事频频越过这些解释。用这些解释对照新事,已经过于牵强附会,这种解释性的语言日益成为引不起人们兴致的、没有生命力的废话。由于这些已经丧失了执行力的废话是层层递归的,它使得汉语成为没有思想发明能力的空心语言,即上下都空心。这尤其发生在框子里的魔法已经被看穿、已经失灵的时刻。

上世纪80年代的各个领域的风云人物早就不见踪影,并不是有什么人在刻意压迫他们,而是因为他们自己丧失了创造力。他们在80年代之所以能鼓噪一时,其原因就像日本电影《追捕》和英语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法语电影《佐罗》能在中国风靡一时一样,并非这些电影在现代电影史上多么出色,而是由于咱们这里的人是真的没看过,与世隔绝很久了,一股巨大的新鲜感,就像日本女影星中野良子真优美(真由美),她在片中的发型是那种波浪式的。

总之,80年代之美好,就相当于引进了中世纪之后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件作品,我们就由惊奇进而模仿起来。现在看来,它们只能在当时看起来或者与之前比较,是新鲜事,但就像我们今天再看电影《追捕》,已经了无兴致了,因为类似的电影,已经看得太多了,而我们自己并没有真正发展出整体上能在国际上有一席之地的精神产品。

我们的精神口味只是自己的,去与“老外”分享的时候,没有实现预期目标。我们一出去,还是拿自己的传统文化说事。德里达到中国来,讲座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古希腊的思想。他也不用提倡什么法语哲学,更不用去挖掘什么中世纪神学中的自由思想。质言之,他的思想是在讲座现场发生的。他可能说得不正确,但我们无法否认他的精神口味是当代的,而我们那些80年代的精神骄子的创造能力之所以难以为继,恰恰在于无力提供一种国际上能接受的当代精神口味,而不能只是对于国外新电影、新小说、新思想的某种模仿。

鲁迅在上世纪30年代就曾经这样发问:“中国人失去了创造力吗?”这个提问至今并不过时。为什么呢?我们索性干脆承认我们丧失了创造力,批评自己不行,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这反而是思想勇气和知耻而后勇不自卑的表现。

再问一次:为什么我们的创造能力没有延续?为什么我们的精神口味无法成为当代的?我们不是已经改革开放多年了吗?就我比较熟悉的哲学领域而言,全世界各种语言的哲学书,我们都可以读到。仍然健在的、无论多么大牌的哲学家,我们都可以请到,我们都可以与他们做无语言障碍的交流。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不得不依靠或者从古中国的什么“子(孔子、老子、庄子)”和“家”(儒家、道家)释出新意。说到现象学,现象学现在就好像成为一个像马克思主义一样——的筐。首先必须声明,这是一个好筐,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装在这个好筐里,就成为好东西了。为什么呢?别问我为什么,如果一定逼着我回答,就简单一句话:因为这个筐好,装在里面的东西,自然就是好的。总而言之,包装很重要,宣传很重要。但“宣传”这个词,听多了,容易耳朵疲劳,可以换成包装与表演。

无力,是因为太依赖祖上了。从前阔过也好,历史多么悠久也好,有些人认为“文化不曾中断”或者“多少多少年之前我们就文化了”之类,当成绝对的褒义词。按照这样的标准,1776年才建国的美利坚还不羞愧到地缝里面去?你们还举家到那里去留什么学?如果不曾中断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一样的,那么在效果上可以说历史并不太长。反之就显得时间很长,因为人感受到的时间从来都与经历性质变化的内容丰富与否有关,而并不等同于钟表时间。我这20多天在欧洲转了6个国家,觉得生命延长了,而我若是闭门不出写作20多天,其实和一天是一样的,因为我这是在周而复始嘛!

读者可能觉得我这篇文章的内容和标题有些脱节,但我不想继续写了,我简短地解释一下我这篇文章的标题的意思其实是想说: 正在发生着的事情,总是比我们能正确地解释它的速度要快得多。而真正发生着的事情,都是不曾有过的事情,以这样的态度生活,我们就具有创造性,就有趣味,否则,就没有创造性,就会丧失趣味。



美的旋律
美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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