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言象意 体察众生相——张爱玲小说《牛》主题解读
中山市古镇学校∣严晓静
《牛》是张爱玲写于1936年的一篇短篇小说,主要叙述禄兴家为了耕种谋生而焦灼再三,到用两只小鸡租来了一头漂亮黑水牛却被其害死的故事,最终以悲剧收尾。小说是作家运用文学语言艺术地表情达意的载体,立足文本内部的“言”“象”要素,可深入文内,领悟小说的“创作意旨”。
一、聚焦多重言语,于言语张力中探究意义
“言”即文本的语词符号、语言形式,是作者思想情感的载体。小说文本的张力,首先表现为语言的张力,通俗指“透过感性的语言层面所展示出来的内里的语义层面,透过字面意义所蕴涵的隐喻意义。”小说《牛》的文本语言极富张力,探究空间广阔。
1.环境词的“鲜亮与晦暗”。小说中描写环境的用词呈现色彩鲜亮与晦暗的反差,明暗交织中别有深意。色彩的“鲜亮”集中在第13、14段,当禄兴“吃了顿热气蓬蓬的煨南瓜”“兴兴头头向蒋家走去”时,黎明的天上现出“美丽的雨过天青色”,树枝上露出了“绿芽”,露珠“亮晶晶的”,牵着牛扛着锄头的人群“唱着歌儿”,周围一切都那么明亮,禄兴此时倍感新生的希望,“一种新的喜悦和骄傲充塞了他的心”,他一路高声吹着口哨。而着眼第12、18段,月色迷蒙、茅草清冷、一盏桔红油灯光的映衬下,禄兴叉腰吸着旱烟为生计犯难的身影显得如此落寞。到文末段,黄黄的月亮又挂起了,迷蒙夜色下,禄兴高大的身影却永远缺失了。晦暗之下,烘托出生活的愁苦,更影射人生的灰色收场。
2.情感词的“反复与层进”。文本中“寂寞”一词出现了3次。从叙事技巧而言,小说中语词的反复是达成“延迟”效果的有意为之,层层推进故事。段2“牛栏里面,积灰尘的空水槽寂寞地躺着”一句的“寂寞”为孤单、冷清,禄兴家会吃会做的“壮牛”被拉走后,牛栏的水槽失去了朝夕相处的“伙伴”,积上了灰尘,还被用作晒干菜的闲地,交代出禄兴家如今没有牛的事实,故事由此拉开。段12“少了鸡群吱吱咯咯的叫声,该是多么寂寞的一晚啊!”中的“寂寞”指禄兴及娘子内心强烈的失落、惆怅,先是没了牛,又没了银簪子,如今又轮到两只小鸡,寂寞背后是无力感的深化,情节开始转变。段18“该是多么寂寞的晚上呵!”一句的“寂寞”不再是表面的孤单、失落,更像道尽了生活的苍凉、命运的悲哀!当“一生中可恋的东西”都渐渐飞去,留给禄兴娘子的漫漫长夜,更像是个体一生都难以跨越的困境。
3.时间词的“淡化与延展”。小说《牛》的叙事时间是线性的连贯状态,可洞察作者巧妙的叙事技巧。禄兴的故事是从一个雨天初晴的早上开始,到第11段“淡淡的斜阳影子”爬上墙头,禄兴与娘子的“对话场景”占据了大半篇幅,细腻地表现出人物当时的神情、语言、动作及心理状态,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呈现出不均性,在场景的运用中突显人物困苦的现实境遇。12段“黄黄的月亮斜挂在茅屋烟囱口上”,夜色降临,换之“暂停”手法,描写禄兴的静态描写,人物的挣扎、无力心理于无言中显露无疑。13到14段中,一个黎明雨过天青的早上,先描写禄兴刚租到牛时的喜悦与骄傲,再大篇幅描写禄兴与牛搏斗的场景,在一喜一悲中实现情节的摇摆与突转,小说的戏剧化效果极力彰显。到17段“又是一个黄昏的时候”,画面定格在了禄兴娘子重复叙述的话语中,更显悲凉色彩。至此,小说以模糊化的时间词展开叙事,不同叙事笔法的交织运用下,短暂几天时间,写尽人物一生的悲凉,意味深长。
二、聚焦明暗意象,于意象表征中解码意蕴
“象”即意象,作为作家主观之“意”及客观之“象”的有机融合,是作家独特的审美创造。沿着意象之迹,以回溯性的欣赏姿态,解读其语言意义之外的“审美意义”,可探析文本的深层意蕴。小说《牛》中的多重意象表征,值得品赏。
1.“牛”是生活希望,也是绝望源头。“牛”是这篇小说的典型意象,围绕其概括故事如下:禄兴家没有牛上田——禄兴夫妻为租牛而犯难——禄兴最后用两只鸡租了牛——禄兴赶牛却被牛害了性命——禄兴娘子哭泣牛和人都没了。可见,“牛”是组织小说情节的中心意象。刚开始时,禄兴家有头壮牛,但活活被牵走了。立春时节将到,家家牵了牛上田,禄兴和妻子却为此发愁,拥有一头牛耕种成了他们家活命的“希望”。再三挣扎下,禄兴提着两只鸡到蒋家租来了一只“雄伟漂亮的黑水牛”,在禄兴眼里,“它是一个极尊贵的王子,值得牺牲十只鸡的”,此时的他充满了新生的喜悦,准备大干一番。然而到赶牛时,这只水牛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禄兴用尽手段也没能使唤它干活,焦躁之下便又抽打又怒骂。此时的黑水牛也不甘示弱,放大瞳仁,威严地站了起来,向禄兴冲了过去……结局让人猝不及防,禄兴被辛苦租来的牛害了性命,禄兴一家由此陷入了更大的绝望,而牛竟成了罪魁祸首,可笑又可悲!
2.“鸡”是救命稻草,也是人生镜面。相比于意象“牛”的中心地位,小说中另一个意象——“小黄鸡”同样别有深意。这两只小鸡是禄兴娘子忍冻忍饿省下钱来买的,是家中为数不多的“财产”。当向三婶娘家借牛不通后,禄兴打起了这两只鸡的主意,禄兴娘子惊惶又万般恳求,她已经接连失去了可恋的东西,她不愿再“失去”。迫于生活的无奈,这两只小鸡还是被捆起了手脚提去了蒋家,最终确实租来一只壮健的黑水牛,解决了燃眉之急,成了禄兴家的“救命稻草”,禄兴娘子心中却由此多了一抹痛心。小鸡那瘦怯怯的身形、突出的肋骨和细瘦的腿,仿佛也是禄兴一家艰苦的命运写照。瘦弱的小鸡哪怕吱吱地叫着“反抗”,最终还是被关在笼里,缚了手脚,被主人牺牲掉了。恰如禄兴一家虽为生活做出了努力,但命运又给他们开了个玩笑,牛的反抗打断了他们本有希望的生活,新的喜悦戛然而止,随着禄兴生命的逝去,这家苦命的人终究也像小鸡般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3.“花”是自然之景,也是宿命之喻。放眼全文,意象“牛”“鸡”的出场及作用明显,但意象“牵牛花”的存在也不容忽略。首先出现在第14段“牵牛花缠绕着坟尖,把它那粉紫色的小喇叭直伸进暴露在黄泥外的破烂棺材里去”,注意此时描写的情景是禄兴正从蒋家拉回了一头漂亮的黑水牛,满心欢喜。结合文本语境来看,这处“牵牛花”生长在田埂上周围的环境里,作为自然之景的存在是合乎情理的。但从情景语境来看,它的出场并不合时宜,欢喜时刻缠绕着坟尖的牵牛花仿佛预示着禄兴的人生走向。再看第18段“牵牛花在乱坟堆里张开粉紫的小喇叭,狗尾草簌簌地摇着栗色的穗子”一句,萧瑟的月色之下,早前只是“缠绕着坟尖”的牵牛花此时已经“张开”了粉紫的小喇叭,花的盛放与人的凋零形成反差,前后呼应间人物的宿命感愈发强烈,到此,故事那苍白无力、难以挣脱的悲凉与荒芜感“呼之欲出”!
三、聚焦典型角色,于人物反差中体察意图
小说中占据篇幅较多的主要人物,往往是故事情节的主导者、推动者,承担着作者的审美创作意图,是理解小说主题思想的切入口。在这篇小说中,“禄兴”与“牛”紧密相连,贯穿全文。把握禄兴的身份及形象中的双重反差,由此窥探作者的写作意图。
1.当家之主的“应为与无为”。“禄兴”作为小说中的主要角色,他的人生走向主导着小说情节的发展。毋庸置疑,他是家中的男人,娘子口中的“男子汉”,是“一家之主”的身份。本应该操持家中重要事务,承担起养家的职责,做好一家老少心中的“顶梁柱”。可故事中的禄兴,在娘子口中却是“你一个男子汉,只会打算我的东西”,少了些担当。家中没有牛耕种时,禄兴先想到借三婶娘家的,可因得罪了人无计可施。后又想着找蒋天贵去,当被提醒“要借牛,先付租钱”时,他下意识想的不是如何筹钱,而是把注意打到了家中所剩的“两只小鸡”身上,禄兴娘子百般不愿,甚至哭诉着说“先抢走我那牛,又是银簪子,又该轮到鸡了!”对于壮牛及银簪子的去处小说中留有空白,可能是先前为了家庭生计也被变卖了。如此来看,禄兴这个男主人,因为他的不作为或无能不足,生活的重担与厄运最终压在了禄兴娘子一人的身上,这是家庭的悲哀!但又何尝不是那个时代许多悲哀家庭的缩影!
2.禄兴其人的“无言与怒言”。对于禄兴这一形象,还可以发现他的性格发生了改变,前后反差较大。小说的前半部分中,对于禄兴形象的描写多是这样的:“禄兴衔着旱烟管,叉着腰站在门口”“他不响,她也不响”“……不怎样”“他背过身去,表示不愿意多搭话”“禄兴不做声”,人物性格相对寡言、克制、情绪起伏不大,对于娘子的一连追问,表现出不愿搭话、不耐烦。后半部分中,面对着牛的伏地不起、不愿干活,禄兴心理是焦躁的,觉得牛在“斜睨着他”,唱歌的农人在“讥嘲着他”,还破口大骂,和牛怒目相向、大动干戈。禄兴形象的颠覆,终究是生活这座大山磨灭了他的心性和那仅剩不多的自尊心。作为家中的男子,他一次又一次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内心的无力最终宣泄为暴躁的言行。从无言、到暴怒,到再也无法言语,禄兴演绎的不只是个人的悲凉处境,更是乱世下每一粒尘埃个体的凄苦人生!
作家刘再复说:“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真正有绝望感的作家只有两个人,一是鲁迅,一是张爱玲。前者反抗绝望,风格表现为感愤;后者却陷入绝望,风格多为苍凉。两者虽有区别,但都是描写中国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的高手。”因而说,战乱时代背景下,小说《牛》的写作不仅关乎个体生存危机,还传达出乱世中女性作家对生活的深沉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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