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山源 | 住在上海的生活,真正无聊

文摘   2024-12-21 06:30   江苏  



《幽默笔记》封面


胡山源编《幽默笔记》,早于《幽默诗话》一年,由世界书局初版于民国二十四(1935年),民国二十八(1939年)年三月再版。这一篇是胡山源该书的自序,依旧是幽默风趣加现代式吐槽,外加上家乡方言的自我解嘲和轻松调侃。


有网友问胡山源的夫人是不是江阴人。我查了一下,胡山源的夫人方培茵,浙江定海人,作家、教育家,曾是胡山源的学生,两人属于师生恋,1930年结婚。方培茵是才女,著有《诞生》等,也有译作。方培茵“明大义,能为胡挡事”,曾在徐汇中学和音乐学院附中任教。夫妻二人还有共同的爱好——昆曲,可谓琴瑟和谐,夫唱妇随。


解放前,定海城北有一座石板小桥名叫“贰桥”,后来又称“义桥”,义页河岭的溪水从桥下潺潺流过。桥的附近有一个名叫“白露岙”的村庄,方培茵就是“白露岙”一户村民的外甥女。1946年秋天,胡山源夫妇到定海义桥扫墓探亲,看望住在白露岙的舅舅,因见村中儿童苦无处读书,遂创办了“义桥小学”,招收义桥周边村民提供免费教育。


【正文】:


住在上海的生活,真正无聊。


会哼几句“小东人”的朋友,劝我去听听“京戏”,我却怕锣鼓震聋我的耳朵。洋派朋友劝我去看看“梅蕙丝”之流,包可欢心,我却懒在黑暗中受闷气。又有西装穿得壁挺的朋友,拉我上“火山”去玩玩。我说,我老了,不中用了,跳不动了,而且从来没有上过,也没有这心思去学什么“狐步”“汤锅”了。


其他还有些耽於声色犬马的同志,看我孤寂得可怜,也时常一片好心,来劝我不要过於自苦,跟他们出去走走。但是我一看到讲究输赢的人的面孔,便要难过得饭也吃不下。


至于“人肉市场”,不要说不敢去,连想也不敢想。惟一的消遣,只有到足球场上去,在人窠里挤上两三个钟点,喝些西北风,直着嗓子喊几声“Rush on!”,然而这玩意儿一年只有两三个月,每月只有三五次,每次又不见得是一定能够过瘾的“泼雷”,所以还是獃在家里的时候为多。


同样,费尽心思,和朋友们在洋大人管理下的公园里挖得了一块网球场,绿茵之上,便也可以畅快一下,然而一年又只得五个月,夏季一过,依然只好销声匿迹。


当然,我也有一些人人应有的愿望的。我的愿望是:能够各处走走,看看山水;能够住在乡间,种种花木。然而这又谈何容易。我投胎没有投正,祖宗非但没有遗产给我,而且我一生下来便有债压着我。大起来了,更没出息;既不会做官司发财,甚至巴巴地爬上一个名流学者的地位也不会,只好眼看什么公路处,什么风景开发会,很起劲的将一批一批大人先生们,免费的装进了大号汽车,开到山中去,自己只有咽唾沫儿的份儿。


至于左一个别墅,右一个草堂,更加谈也不要谈起,于我是风马牛……有人说,你这样左也不高兴,右也不高兴,而你所高兴的,你又办不到,将若之何!


最后,有一个号称“獃子”的朋友对我说:“你不如空了就看看书吧,到底还是我们的本色。”我说:“对,但是叫我看什么书呢?”


经史子集,我只看见他们板起了面孔,像煞有介事的教训人,实在不敢领教。长篇小说,幼时早就看完了,而且现在也没有这般耐性,肯在数十百万字的篇幅中,维持着一个故事的兴趣。


洋装新书,一翻开来便是许多幼时没有读过的新字,和用外国文法也分析不出其词类、片语和子句的句子,实在看不懂。原本外国书,总算还能看几本,然而买买又讨厌,而且也很费钱。


到了这时,有一位在四马路很活动的文学朋友说,干脆,去年是杂志年,今年还在方兴未艾;去年是幽默文学年,今年还是一股子劲儿,看杂志,看幽默的文学杂志罢!


接着他就从大衣袋里掏出了几种他说是最流行的,打开来给我看。我说:“这也是新书,我怕看不懂。”朋友热心得很,说:“你不妨试试看,譬如头痛一场。”我说:“我真的怕头痛,还是你将它们的内容说给我听听罢。”朋友没奈何,便向我用演讲的姿态,将它们推荐了一会。末了,给了我一个评语说,你这个人顽固得真可以!


我也不说什么,我对他笑笑,我请他坐下来。我到客堂后开了电灯,在我床头桌子上,取出了一堆书,给他看。他一看见,便说:“线装书,我也不看。”


我说:“你莫慌,这虽然不是烫头发的“摩登咖”,但也不一定便是戴凤冠霞帔而缠小脚的老太太。”


我随便挑了几篇给他看。他实在比我长进,他从谏如流。


他一看而心平,再看而气和,三看而颠头播脑,四看而春风满面,怡然自得,五看而……


他高高兴兴的说:“原来这是悠然而动人心魂,而别有情趣的古美女,失敬了。”


他将带来的几本杂志,向地上一掼,踏了两脚,又愤愤的说:“拾了一些外国人的唾余,带了几个夹金戒指,也来自命风雅,装时髦,什么东西!简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他立刻劝我将我给他看的东西,捡在一处,由他介绍给书局去出版,以便公之同好。我一则怕轧当代幽默大家的牌头,二则怕吃幽默饭的人当我夺了他的饭碗,也许要和我拼命,我有些不敢。


朋友说:“那管不了这许多,叫我就办起来,最后他说这也就是你的消遣呢。”这句话的确打动了我的心,我就听了他的话。


因此,我顺便在此声明一句:我并不要打起“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的旗号,在这幽默王国中起革命,而且也没有心思要靠什么中郎外郎的余荫吃饭。我不过消遣消遣而已;并且我也知道不久我又会觉得无聊扔了这个消遣的。





看都看到这里了,点个在看再走吧   



山居记琐
关于过去,关于现在; 善于生活,善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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