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荣这人生性洒脱,写写诗,听听曲,喝喝酒,有丝竹之盈耳,无案牍之劳形,估计高兴还来不及,没时间去考虑偃蹇不偃蹇。
“偃蹇”一词,在古代有官场困顿、晋升受挫的意思。明朝文学大家王世贞著有《艺苑卮言》一书,书中有一篇文章叫《四偃蹇》,列举了历代不得志的文人官僚,如“李杜沦落吴蜀;孟浩然以禁中忤旨,放还终老;薛令之以苜蓿致嫌夺官;萧颖士及第第三十年,才为记室;王昌龄诗名满世,栖迟一尉……噫!其穷甚矣。又说到本朝:“胡仲申、聂大年、刘钦谟、卞华伯、李献吉、康德涵、王敬夫……皆迩时之偃蹇者。”——卞荣赫然在列。
王世贞的这番议论,按现代网络语言来说,颇有点凡尔赛的味道,他的仕途虽然遇到张居正受了点挫折,且多次被弹劾,但有皇帝罩着,罢官复出,官至南京刑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又是受人尊敬的文坛领袖,自然无法体会普通官员的境遇。
卞荣罢官回家,闲居三十年,享受着官员的待遇,又不必承担官员的劳碌与政治风险,谁说卞荣不是在家偷着乐呢?
卞荣这人生性洒脱,写写诗,听听曲,喝喝酒,有丝竹之盈耳,无案牍之劳形,估计高兴还来不及,没时间去考虑偃蹇不偃蹇。
清末苏州的小说家褚人获著有一本《坚瓠集》,里面有一篇《诗人志向不同》的文章,记卞荣的一首诗:
天外闲云物外情,
功名真似一丝轻。
浪花深处船如舞,
只为心安不受惊。
明朝张弼有一首《天宁寺寻卞郎中华伯不遇》的诗:
天宁寺里访诗仙,
又蹑飞云过霅川。
留得新词耀新景,
杏花摇艳碧罗天。
卞荣不仅是诗仙,还是天外飞仙,我估计不止张弼称卞荣为诗仙,卞荣早就诗名在外,之所以以“不谨”之过被罢官,恐怕也与他这个诗仙有关。盛名在外,天天把酒吟诗,粉丝无数,要是放在现代,作为一个公务人员恐怕也会被视为不务正业,干脆回家去吧。卞荣反正“视功名如一丝轻”,回家更是如鱼得水,按薛章宪的说法,卞荣回到周庄陶城,“益取古人书读之,益肆力于诗,隐然名动吴越间。”说明赋闲江阴老家,诗艺更有长进。
卞荣洒脱随性,一是没有架子,虽说罢官回乡,但五品官员的身份摆在那里,却能对上门求诗者来者不拒,哪怕晚上敲门而入也热情接待,只要把鞋子脱在门外就行,没架子也没脾气。
二是不拘小节,爱交朋友。卞荣年轻时,久闻常熟钱晔诗名,就去拜访他,当时卞荣还没有进士及第,两人也从来没见过面,卞荣到了钱家门口。把门的侍者问他是谁,有什么事,卞荣说:“告诉你主人,就说有诗人相访。”钱晔一听,好奇怎么有人如此自负,还自称诗人。正好他正在宴请客人,席上有歌妓,钱晔就叫仆人出去对卞荣说:“如果能以‘艎、降、湘’为韵赋“赠妓诗”一首就让你进门。”卞荣也不打草稿,出口成章:
琵琶斜抱出艅艎,
貌与荷花两不降。
今夜彩云何处宿?
空留明月照潇湘。
”钱晔见诗,“叹服不已,倒屣迎入,遂定交焉。”
卞荣之所以文才好,主要原因还是勤奋。给他写墓志的青阳人薛章宪小时候有一次和他在一起,当时天非常冷,正下着大雪,卞荣还手不释卷,边看《扬子法言》边用笔在小册子上作笔记,当时卞荣年事已高,不知是寒冷还是年老,手抖得不行,薛章宪偷偷地看卞荣的笔记,写的字大半已不成字形。年轻的时候,卞荣在徐家(应该是明朝大司马徐晞家,卞荣的妻子徐氏就是徐晞哥哥的孙女)当私塾先生,平时也是手不释卷,即使是走路、躺着休息,甚至上厕所都能时时听到他的读书之声。可见其读书之勤奋。
卞荣还有一个特点是“吝啬”,每次为人写字写诗,往往要向人索取纸和笔,不浪费一文钱,江阴士人当笑话传。然而他却从不像其他官僚富人一样巧取豪夺,甚至不愿与之为伍。
卞荣还喜欢喝酒,不过一般人请他喝酒,如果不是投缘的,他一概不参加,如果是知己、好朋友,就算不叫他,他也登门要酒喝,只要端上酒杯,那就别想轻易让他放下来,有时能够喝上一个晚上,直喝到天亮,关键他的酒量还好,从来没见他喝醉失态过。
卞荣待人接物也挺有意思,他的诗太有名,所以经常有人拿了自己写的诗歌文章来求他指点评论。如果诗文不行,卞荣就手托着腮帮子不发一语,也不作评价,主打一个装傻充楞。如果诗文还行,或有可取之处,卞荣就一个劲地表扬鼓励一通,所以能够得到卞荣肯定,自然是很高兴;对不满意的,卞荣也不直接指出来,所以别人也不会怨恨他,看来他的情商也很高。
看都看到这里了,点个在看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