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树毁于清乾隆年间，说是寺僧怕皇帝来观，用热桐油给烫死了。看来，山茶树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僧人的手心。
徐霞客有个儿子叫李寄，是徐霞客与他一个周姓小妾所生，周氏怀着李寄时，被徐家逐出家门，“以育于李氏，故名李寄；又以介两姓，历两朝，故自名介立。”李介立早年生活于定山脚下，后又居由里山（今花山）之“山居庵”，和我住在定山脚下，做着“山居记琐”公众号，倒有着某种契合。
李介立的身世拿到现在，应该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在那个年代，却是备受歧视，从而也让李介立形成了“性狷介，不能谐世”的性格，他自号“瓮里书生、白眼狂生”也可说明一些他的心态。
不过今天主要不是来谈李介立，主要是要讲讲江阴顾山上曾经有过的一株千年山茶花。
据明朝嘉靖《江阴县志》记载，在江阴顾山香山观音禅院内（顾山又称香山），“有山茶一种，蟠覆危楼若干楹，花萼辉映者数里，相传为千岁物也。有名公题咏。”这株山茶树，相传为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手植。萧统病逝于大通三年（531年），如果真是他手植，到明朝嘉靖年间，真要千年了。
香山有观音禅寺前身是顾山庵，建于宋建炎（1127年5月—1130年）初，元朝时被毁，明朝洪武三年（1370年）重建，景泰五年（1454年）才正式更名为“香山有观音禅寺”，差不多也有近百年历史了，所以有“危楼若干楹”。
这株山茶树名叫“宝珠”，因长在山上，每年花开之时，红云映十里之外，故又名“十里红”。
明朝江阴籍南京光禄寺卿张衮有诗赞曰：“古树横楼出，奇葩惊世无。娇疑桃万萼，红胜橘千奴。屈干蟠生铁，深枝亚宝珠。楚妃羞醉脸，嬴女泣琼肤。”
这株山茶树直到明末清初的时候还长在顾山山上。
顺治二年乙酉（1645年），正是江阴抗清八十一天的那年。李介立为躲避战争，来到了顾山山上，那年他差不多二十六岁，才华横溢，又有点愤世嫉俗。他来到那个著名的山茶树旁边。此时的山茶树老枝早就已经枯死，神奇的是旁边又长出了一树新枝，且高大已与屋齐了。虽然壮观，但那时城里城外，战事正紧，也没有心情吟诗。
四年以后，李介立再次来到顾山上，登楼远眺，看到墙上有不少题咏，特别喜欢明朝昆山官员顾潜题的一首诗：
造化厚培何代物，崔嵬直与此楼高。
柯如蜀相祠前柏，花胜刘郎观里桃。
壶梳尚期他日到，斧斤闻说有人操。
叮咛地主勤阿护，莫遣灵根恨所遭。
李介立还给这首诗改了一个字，第三联壶梳尚期他日到的“到”字，原作为“往”字。
前面以武侯祠门前的柏树和刘禹锡诗里的桃花作比山茶树，还算正常，但是到了第三联，画风就不对了。
“壶梳尚期他日到”中的壶梳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一种酷刑。道具很简单：一把铁做的梳子和一把装满开水的壶。行刑的时候把犯人脱光固定，一人用开水浇，一人用铁梳梳，因太恐怖就不细说了，大家可以发挥想象，脑补一下。
下一句“斧斤闻说有人操”，自然是指拿了斧头砍树。
顾潜的意思是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人会用壶梳或者砍头一样的刑罚来对付这棵山茶树。虽然后面说“叮咛地主勤阿护，莫遣灵根恨所遭。”但李介立一看就心有灵犀，这不说的就是寺里的和尚吗？只是顾潜讲得比较含蓄，所以僧人也没看出来，还让他写到了墙上。
李介立自然是看出来了，还把他的恶趣味也勾了出来。
于是也和了顾潜一首诗：
闻说昭明植甚真，孙枝犹见昔时春。
废兴一物非无数，呵护千年定有神。
狂客醉呼汤般若，恶奴狠踏瓦乌鳞。
激成斫伐由吾辈，莫怪山僧太俗人。
第一联的意思是听说山茶树昭明太子所植，主枝虽然枯萎了，但新长出来的树还有老树的风采。第二联是说事物的兴衰都有其内在规律，山茶树能够生长千年，应该是有神灵护佑。到了第三联也是画风一转：“狂客醉呼汤般若，恶奴狠踏瓦乌鳞。”所谓“汤般若”其实应该叫“般若汤”，般若是佛教用语，“终极智慧”的意思。大家知道，和尚不能喝酒，但又想喝，怎么办，于是他们就发明了这个词“般若汤”，用以代替酒，喝酒就叫喝“般若汤”，以求得心理安慰。
“瓦乌鳞”没找到出处，参照般若汤，大致就是屋面上排列得像鱼鳞一样的瓦，“狠踏瓦乌鳞”自然也是搞破坏的意思。第四联就直指“山僧”了，李介立没有把诗写到墙上，所以他还加了一段序：
大抵僧不利有花，小而迎送之烦，甚而呵斥是非之累。故僧弱花缓死，僧强花立死，比比皆然。即如劝忠寺之宋梅，掩映苍崖。庆云庵之垂丝海棠，半天红雨，因兹遭伐。予和一律答顾君之意，兼为寺僧解嘲，游人惊目云。
这里就说得更加直白了：和尚和花天生不对付，主要是有人来看花，还要费时间陪同迎送，甚至还会被老和尚批作不务正业，所以僧人弱势，花就死得晚一点，僧人如果强势，花就死得快一些，反正早晚都得死，还举了不少江阴寺庙的例子以佐证。
据说山茶树最终毁于清乾隆年间，寺僧听说乾隆皇帝要来看花，预先用热桐油把山茶树给烫死了。看来，山茶树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僧人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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