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欣赏:胡山源《再会吧,幽默》

文摘   2024-12-20 06:00   江苏  


文章中还有不少江阴方言出现,读来非常亲切,读者可以找找看,有哪些是江阴方言。



《幽默诗话》封面、封底


胡山源,1897年出生于江阴山观仓廪桥河西前村(现江阴市高新区山观社区)的一个贫农家庭。1920年肄业于杭州之江大学。历任上海基督教青年协会书报部翻译,河南开封中山大学、杭州之江大学教师,上海世界书局编辑,1951年后历任福州福建师范学院、扬州苏北师范专科学校、上海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教授。1916年开始发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胡山源作品的字数超过1000万字,不过江阴人大都只知道他的那几首《忆江南·江阴好》,比如“江阴好,山水气势雄。三十三山罗四境,长江滚滚隐蛟龙。四季景无穷。”除此以外,很少能看到他的其他作品,有些人甚至觉得他应该是个古人,其实他1988年才去世,离我们并不远。


前两天偶然发现了他的这本《幽默诗话》,该书由上海世界书局初版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五月,胡山源当时还不到四十岁,书前有他写的《编者自序》一文,该文文笔生动活泼,风趣幽默,语言非常生活化,仿佛胡山源和他一家的生活场景活脱脱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特别是与他妻子的对话,充满了生活气息,甚至能够从胡山源的对话中找到一些当代青年的生活状态。


文章的对话中还有不少江阴方言出现,读来非常亲切,读者可以找找看,有哪些是江阴方言。原文题为《编者自序》,网络上未找到这篇序文有电子版本,因此对着初版书页抄录下来,并改用文章最后一句作为标题。


【正文】:


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消遣,简直也不容易。一年多以前,我既以消遣为目的,编成了《幽默笔记》,当时随口许下了一个愿,说关于诗词曲联话的,都不放入那本书中,以便另编《幽默诗话》等书。


谁知此后我翻翻弄弄,过不了多久,果然又厌倦起来,又觉得无聊了。而且时势越来越紧,勉强求生存,已是很难了,哪里来的心绪再说消遣。一天到晚除了不得不合眼睡眠之外,不是忙忙碌碌,头昏脑胀,臂痛手酸,挑起人生的担子,埋头向着坟墓跑去,便是一有片刻的空闲,“呆打孩”“抵着牙儿慢慢的想”。走也懒,坐也懒,吃饭也懒,甚至连大小便都懒。懒,懒,懒,说不出的懒,说不出的厌倦,便是说不出的无聊。再编书?编诗话?编《幽默诗话》?嚇,这还了得!有这个闲情逸致么!罢了,算了,再也不用提了……


我有了这个心思,便听由一些书本子,在原来的地方搁着,秋毫无犯,不管他们一天落上多少尘土,一晚飘上多少烟灰,准备看它们就此葬送了。如是者好久好久。我既不做这件事,也不做别的同性质的事,假使空了,就只是懒着,懒得好像在暖洋洋的冬日之下就要一大块一大块融化下来的一个雪铸大阿福,可以称得奇懒无比。


不知在哪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十二点半钟,由孩子们喊着起来吃中饭的口号之下,我居然从床上慢慢地坐了起来。向床边桌子上拿眼镜的时候,似乎看见眼镜底下放着一张边幅不修的纸片,上面好像还写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字。


我戴上眼镜之后,就取来一看。原来是这样的四句:“并非落魄贪杯酒,更不猖狂爱吟诗。今日懒从床里起,这回丢尽老面皮。”哈,原来是我的妻子和我开玩笑。我就遥遥的请她下楼来(因为我懒得爬楼梯,一直是睡在楼下的),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这是我代替你编的《幽默诗话》呢。你早就对人家许愿,要编这书了,现在半途而废,在这星期日,睡到这时才起来,不是丢尽老面皮么?”


我说:“人生贵适意耳。我要怎样便怎样,哪顾得到别人?”


她说:“即使你不必顾到别人,你又几会适意来?你空了只是懒着,睡着,我看你更是无聊了,还不如找件事情消遣消遣。而且你既已在各种消遣之中捡定了编书,还不如就此编下去的好。而编书编到了《幽默诗话》,也不妨继续的幽默下去,在其中哼哼唧唧,寻些苦趣的好。”


我说:“你看,我不是太忙么?何曾有些空来!在热天,每晚七点便须到一个地方去,写一些‘敬启者’、‘意阿战争’之类。连得傍晚时的网球也打不尽兴。在冬天,每晚虽然可以安居弄堂里,不必出去,但又不能不在夜饭碗放了之后,硬将ABCD变成一丨丿乁,一直到十二点敲过才罢手。星期日吃力得爬也爬不起来,连得足球场也没有气力去赶,去挤,去喊叫。网球、足球本来是我的嗜好,已到了这个地步,其他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虽不至于我如浮云,总有些望望然而去之之感。”


她说:“得啦,不用多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晓得么?这样吧,我来帮帮你,兴不兴?”


我说:“你既如此一再劝进,又是自告奋勇,真叫我诚惶诚恐,不胜感激之至。那么我就依然将它编下去罢。”


我便起来,将那些书本子,拂拭了一会,还了它们的本来面目。随手找了一本,给了妻子说:“你就去找找看,有无可用的材料。”


我刚刚揩好面,坐下来喝开水的时候,她就走过来,指着一处对我说:“这条可用吗?不过有屈你些。”我说:“什么?”就接过来,从她所指的地方一看,是“……乃操笔大书云:一床两好世间无,好女如何嫁好夫。高卷珠帘明点烛,试教菩萨看麻胡……”


我笑了,我说:“幸亏我不麻而无胡,至多是不麻之胡,不然真正太辱没你这个菩萨了。”


她披披嘴说:“哼,还逞强呢,区区一本书,编了这么久还不算‘麻胡’么?”【披(疑为“按”字之误)‘麻胡’虽古来确有其人,也如本篇作麻面而有胡须的人解。但其另一意义,却就是现在通行的‘马虎’二字的原音】


我除了笑笑之外,一时竟没有说话,从此以后我便打起幽默精神,干此幽默盛事。于今我得了妻子的帮忙,总算编好了。看来天下大势,由盛而衰,六十年风水轮流转,物极必反。幽默的气数已到,不久之间,一定又会有什么东西,出来奉天承运,在出版界中称孤道寡的。好在我早已无此幽默雅兴。用不着如丧考妣的痛悼它,更用不着再发什么别的幽默宏愿了。在这里,我叫一声:“再会吧,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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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记琐
关于过去,关于现在; 善于生活,善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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