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曳着杯中的红酒——2018年的Barbaresco,品了一口,“现在酒的香气像是一间屋,有很多灰尘,有很多莓果,还有些干蘑菇。”
“灰尘?”同桌进餐的马拉松女健将见多识广,也听得一愣,“莓果倒是经常听说,灰尘还是第一次…呢。”大哥笃定而自然,继续说,“你再给它一些时间,还会变呢。没有唯一正确的感受,我们只是学会去描述它”。
此番温柔细腻的陈述,竟来自坐我对面这位敦实大汉,一个沉迷美食和酒的男人。他在成都拥有两家餐厅,一家面包店。其中一家,偲厨,拿到了米其林1星兼黑珍珠1钻。
他是云南大理人。从小贪吃,7岁开始踩着小板凳下厨。小学放暑假,他一大早和邻居小朋友上山摘蘑菇,中午回家给小朋友炒蘑菇吃。饭后十几个人在他家地板上睡着了。父母一开门,看着桌上的蘑菇,地上七歪八倒的人,吓得半死。
然而老邓成为厨子并没有那么顺理成章。他大学毕业进了银行,几年后坚决叛逃。“为什么?我一眼能看到退休那天。就好像你告诉我未来10年每天吃什么,那还有什么好活的?”
我认识老邓,当然是因为吃。几周前我和小伙伴去吃新开的“发酵食堂”,那是他今年夏天新开的店。位置很潮,vibe 很对,吃货们一边听PinkFloyd,一边吃着臭鳜鱼和酸梅排骨。我那天第一次见老邓,问他为啥取“发酵食堂”这个名字。他说自己痴迷葡萄酒、面包和关于发酵的一切。
“食物对我来说就是两种,好吃的和不好吃的。”他说。
今天约朋友一起吃偲厨。法餐嘛,总是让人有点一本正经绷着的感觉。好在老邓陪聊陪喝,消解了陌生与拘束。他兴致勃勃地带来两瓶酒,一红一白,均来自意大利。望着杯中酒,他眼里燃起只有会对情人才有的温柔的光。
我对法餐一无所知。想象中的法餐应该会腻味,忸捏和不知所云。然而,今晚从欢迎小吃到面包到前菜,清爽而明朗,大大方方,像是初夏傍晚天边明亮的云彩。
最好的下酒菜,还是邓老板儿的龙门阵。听他讲上山摘蘑菇的童年,在赞比亚看美剧的外派时光,2020年在南非葡萄园里,看着农民坚持用马松土的感慨。在法国的勃艮第,他敲开了一个酒庄的门,一个指甲都黑了的男人用别扭的英语给他指路——那是长期处理葡萄留下的痕迹。他回到酒店一搜,那个酒庄的酒在中国要卖几万块一瓶。
他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是种葡萄,有的是卖酒。我想我的使命是码字,老邓的使命应该是当个好厨子,用更时髦的话讲叫“产品经理。”
“你知道发酵食堂的第一批菜单怎么来的吗?”他问我。那段时间他每天给太太送午餐,吃完后她在单子上打星星点评。太太单位同事一到中午就问,“菜来了没?”
主菜最让人期待。二选一,我在牛排和鸽子中选了后者。我对鸽子的认知停留在广式早茶的烤乳鸽。但这只鸽子的美嫩,足以让我赞叹和沉思。
先在无菌环境里先熟成了4天,只用鸽胸和鸽腿。鸽腿肉炒碎,塞到羊肚菌里面煎。剩下的材料用黑啤酒一起熬成酱汁。老邓坚持,调料是为了烘托丰富食材的本味,多一丝都不加。哪怕是做臭鳜鱼(发酵食堂的菜单),很多人要掩盖臭味,“但我要让它大行其道”。
偲厨2019年在桐梓林开业,2020年搬到交子大道的悠方。那时老邓不识愁滋味,不惜血本装修,用进口水泵克服技术难题,装了洗手间(他说不想让客人吃到一半去商场上厕所),吊灯用的都是阿富汗买来的玉,我问他造价多少,他不答。当时他太太问他预算的事儿,他回答,“什么是预算”?
玉灯
开业头三年,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他每天琢磨去哪里打球,吃什么好吃的,晚上去哪里K歌。当然偲厨也相当争气。2022、2023年餐厅就得到米其林推荐,2024年拿到米1星。我问老邓,米其林的探子来吃饭你知道吗?
他说看样子能猜出来。香港人,拿着小本本不停地记笔记,单子要打印出来,在后面也写满字,还要想方设法把大厨叫出来聊几句。“他当时也是吃的这道鸽子,吃得非常感动。”
疫情是个转折,成都的高端餐饮纷纷趴下,今年的宏观环境雪上加霜,压力从四面八方而至,老邓一直在撑。现在的套餐价,作为一家米其林1星的法餐,他说,这不是要赚钱的态度,这是要活下去的态度。
20个员工,就是20个家庭。“我对这家餐厅感情太深了。”他说开“发酵食堂”除了想实现在烹饪上的诸多想法,也想给偲厨输输血。
收工后的厨房
今年老邓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拼搏状态。他自己去白家市场买食材,给新店制定SOP,盯厨房,全新的团队要培训。累是累,但他喜欢待在厨房,这给他力量和快乐。每次搜集到了新食材,或者有了新灵感,他都会在小红书呼朋唤友。
“偲厨”的“偲”字里有个单人旁,意为“思念厨房的人”。老邓说自己就是那个“走到哪儿都想做饭的人”。
*S Kitchen,“偲厨” | 交子大道悠方购物中心2楼20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