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著名绘本作家雷蒙德·布里格斯的《该熄灯了》

文摘   2024-12-01 12:05   中国台湾  
英国著名绘本作家雷蒙德·布里格斯的《该熄灯了》

得一忘二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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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 Briggs, 1934-2022)是成人和儿童绘本的先驱作者之一,他最著名的书包括《圣诞老人》、无字绘本《雪人》以及以其父母真实人生为故事所绘的《伦敦一家人》(Ethel & Er nest)。他15岁辍学,进入温布尔登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后来服了两年兵役,再入斯莱德学校学习绘画,后来在布莱顿艺术学院教授插画。1966 年,雷蒙德凭借绘本书《鹅妈妈童谣金典》荣获凯特格林纳威奖章,1973 年,他又凭借《圣诞老人》再次荣获该奖章。1978 年出版的《雪人》也许是雷蒙德最受喜爱的作品。


雷蒙德·布里格斯(Raymond Briggs, 1934-2022

2019年,他出版了最后一本绘本《该熄灯了》(Time for Lights Out)。这本书可谓是雷蒙德·布里格斯的一种自传,他呈现了一个脾气乖戾的老头,思考自己厌恶但又不得不面对并接受的衰老和死亡。这本书仍然以布里格斯独特的铅笔画为插图,但是里面有很多“历史文献”,包括书信、照片等;有趣、忧郁,缅怀英年早逝的妻子、遛狗的快乐……他回顾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和战争期间的时光,并回忆起父母和他长大的房子。

这本书很直白而毫不掩饰地自白,叙述衰老过程中的悲喜剧,当然从始至终都带着尖刻的幽默,正如英国有人评论说,《该熄灯了》充满了黑色幽默,并以他极具魔力的绘画,将人及其弱点都暗暗呈现出来。

下面是这本书中第102-111页的绘画和文字。

《吉璞


把吉璞送到兽医那儿,

让它安息吧。

啊,犯神经的老吉璞,

年轻时受了不少虐待。

害怕听到皮靴声,

害怕戴帽子的人。

有点小势利,

不喜欢劳动阶层。

对他们吠叫。

可能会咬他们。

把她弄躺下来。


站在兽医台上,

等着注射时,

她盯着我的眼睛,

充满信任……

我抚摸着她的头,

抚摸着……

突然,她瘫倒了。

“就这样了,”兽医说,

“不再有心脏跳动了”。


然后他们把她送走焚化。



死,最糟的一点是,它武断随意。谁被“选定”该活该死。如果你不信上帝,那就没什么可选的。不过,生与死的任意,即便不是上帝的选择,似乎也就是瞎眼赌徒掷下的骰子。或在战时状态,某人脚步的移动。


《1944年的轰炸


一位二十二岁的

保险公司职员

现在是轰炸机驾驶员

被他的脚

迷住了


他发现

如果最一轮投弹时

他的脚

稍稍压下去一点

稳定板也会

稍稍移动

轰炸机

会稍稍

向左或向右偏移

偏移得很少

甚至连投弹的瞄准手

也注意不到


炸弹投完了!


一吨炸弹

落在了

稍微错位的街道

稍微错位的房屋

于是不同的人

被炸死


一轮又一轮轰炸

一晚又一晚

一周又一周

一吨又一吨炸弹


成百上千的人

被选择活着还是死去

仅仅基于

他的脚稍稍用力

他的脚稍稍用力

在他脑中

引发很大张力


那个保险公司职员

现在二十三岁

精神崩溃

被赶下轰炸机

又一次

成为职员

你想到中年岁月,

记得的主要是死,

尤其是没小孩的话。

重大的死亡还远远没到,

那是你生命中最大的事件。



《羞耻


十二月的一天,

吉英和我

出门去小丘

散步。


我们出发时,

她走得那么慢,

我开始

单腿跳。


“你看,我连跳

都比你走得快。

哎呀,你呀,

快点啦!”


那时候,

我不知道

她快要死了。

她也不知道。



嗯,布里格斯先生,

我得说

您妻子的预后

恐怕看起来

不是那么好。



《预后


那天晚上,

他们告诉我之后,

我在她的病床上,

帮她剪脚趾甲。

一边剪,一边想,

但有关病情预断,

什么都没说。

剪着,想着:

这一晚,

将会是我最后一次

做这事了。



《倒在医院


一天,

在病房里,

她说:我在想,

我要死了吗?

我说,

你当然不会啊。

我们互相看着,

直到我扭过头。

她看出我撒谎了吗?

但那天,

在病房里,

没再说什么。

亲爱的雷蒙德·布里格斯,

我努力想给你写一封信。不容易看清,眼很模糊。听得到探视的人,我听着所有声音,努力想听出意思——我希望你感觉都还好。请你照顾

好自己——我全身心地爱着你,永远。我希望我能够很快离开这儿,那么我就能和你在一起。有一个漂亮的护士,今晚我在防撞垫上叫,她就进来了。她的眼睛很漂亮,她是黑人。明天见。爱你爱你,你的吉英某年某月某一天

平安夜,我们沿路喝,然后去沟岭的朋友家吃饭。第二天早晨,她的腹部肿胀,从胸口到胯部,把我们吓得要死。我在圣诞节那天把医生叫出来,感觉挺不好的,不过他像子弹一样冲过来,立即把她送进医院。我妻子二月二十一日因为白血病辞世。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我们十月还在法国度假,在迪耶普的户外泳池游泳,可四个月后,她已离世安葬。这么不可思议,这速度。

除了她有那么多大汗,感觉燥热,我们真不知道她病了。我记得她坐在这儿,我现在坐的地方,帮她把卫衣脱了,因为她觉得太热。我记得我说:“天啊,没那么热呀……”,不过那肯定也是部分原因吧。

她已很习惯常去医院,因为她有精神分裂症,所以我们没有要孩子。有了她那类型的精神分裂症,你差不多也就一直是病态的,感觉一会儿太热,一会儿太冷,或者打颤痉挛很像癫痫发作,那么多事情在发生,也许因为她别的常见症状很多,所以白血病症状就被忽视了。

我一生中未见过她遭受的罪,精神分裂与白血病同时发病,惧怕与恐慌可怕的发作,不停的哭喊和尖叫。她把我一件旧衬衫拿到医院去,好抱着,一件安慰物、幸运物,就像小孩儿拿一个玩具。

我们的关系很坚韧,相爱相亲,自然而然,又以一种浪漫的方式把自己拖垮,当然你从没有过。

我似乎一直在探访病人,例如只是尽量把吃饭时间安排进去,主要的探访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八点,所以去之前吃嫌太早,回来后吃又嫌太迟。

她看起来都很好,就是体重掉了很多,但看起来她没有干瘪,反倒是容光焕发。她是个蛮漂亮的女人,43岁,不过看起来要年轻20岁,个子高高的,大长腿,很好看。天知道她嫁给我时是怎么想的……不过嫁了就是嫁了。

还没有人对她明说她不久于人世。我想她猜得出来,不过我们一直不忍谈论这事。我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诉她。

那个晚上很迟了,我在床上,他们电话过来,说她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弄明白她走的确切日期,因为他们打电话进来时刚好半夜,我问是周二还是周三?

然后我去了医院;她坐在床上,看起来完全正常的样子。医院的人都很善良,他们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在那儿睡,可我没想过。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没呆多久。他们给我一大杯白兰地,真的有一品脱啊。“我喝不了那么多……,”但他们还是让我驾车回家,所以我想那酒没有看起来那么烈。

人去世了,很多人都会有亲戚围在左右,但她没有兄弟姐妹,我也没有,我父母都已去世,去年的事,所以他们不会过来抓住我的手或者做什么。两年里,我失去了母亲、父亲、妻子,真是让人心碎欲绝的两三年。

死去和葬礼之间的那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到了葬礼那天,你倒能大大松一口气,想着,好吧,重新开始,而只要人还没下葬,你就是活在非人之地,不知道能拿自己做什么。

葬礼前一天我差点去看电影;我在布莱顿四处转悠,消磨时间,但我想着我不能在妻子葬礼前一天去看电影啊。葬礼就在小路那边,那是一个很雅致的乡村教堂,我的出版人从伦敦过来,这是太有心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得知了消息。然后,朋友和我在一家意大利餐馆大吃一顿,出发去伊斯特本狠狠走了两天路。

但那段时间还是很难熬。我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我把它记成了一本日记,但实在不忍心看。我读了两行,心想,天啊,我绝不能再经历一遍:笔迹看着越来越烦躁,还有一些空白页我根本什么字都写不下去,再忍着虚汗看一遍真的毫无意义。所以,我干脆尽量不想吉英。

雷蒙德·布里格斯与丹尼·丹兹格尔的谈话

1991年11月16日《独立报》



《吉英,1973年


亲爱的上帝,

这场表演堪称一流!

双医疗费的星星,

女士们、先生们——

精神分裂和白血病!

还有全套配角撑场,

安定、氯丙嗪、可的松。


它们的舞跳得真好——

整座剧场都要爆棚。

亲爱的上帝,

我真希望你能在这儿。

你应该听过它们

尖叫、尖叫、尖叫

直到大幕落下。


《吉英,1975年


我上次去上妻子的坟,

还是十一星期之前。

坟墓并没多远,

就在小路那边。

走五分钟就到。

她已经去世

两年七个月。

草长得又长又盛,

我割草时,

蚂蚁蜂拥四散。

荨麻在坟上晃来晃去。

没有花。

只有两个空盆,

装满了脏水。

花盆都是我没见过的。

有人来过。

一个盆里有玫瑰枯骨,

另一盆什么也没有。

有人还留下一只果酱瓶,

靠着墓碑,

粘鸟圈套向下对着

碑上刻的字:

永志于心。


《永志于心,2005年


今年,

是我第一次

忘记了

妻子的生日。


几天之后,

我买了

一盆樱草花,

想要栽到她坟上。


但我忘了。

现在,那盆花

还在盆里,

正在谢落。


*


过了一个周末

回到家,

发现樱草花

还在窗台上。


我忘了

给它们浇水。

还活着,

可是花

死了。



《两座坟,1988年


今年,我第一次

忘记了

妻子的周年。

我甚至有点不确定

是哪一天。

1973年的日记上

用黑体大写记下

2月21日

吉英。

这个月剩下的日子

都是空白。


她的坟上

有厚厚一层山毛榉叶子,

一只腐烂的冬青花环,

圣诞节后一直在,

铁花盆的臭水里

插着枯死的花茎,

含苞的报春,

盛开的雪花莲。


回到家,花园里,

我注意到死叶子中

倒着一块木头。

我把它翻过来,

耳夹子虫窜出来,鼻涕虫在爬。

刻的字暗淡了,

大大的黑色大写字母:

凯蒂 1963-1980

我把她也忘记了。


我想人们容许我

忘记一只猫吧。



《三十年前


人们说牙齿会经久一些。

那牙齿,我的嘴唇

三十年前碰过。


它们还在那儿吗,

在棺材里的黑暗中,

在脑壳里龇着笑?


好牙齿,坚固、强壮,

一个微笑,充满爱的欢畅的笑,

三十年前。



《两种死


一只死獾

躺在路上,

在教堂附近。

我抓着它的爪子,

还温着,

把它拖向篱笆。

它在篱笆下,

长眠,在篱笆里面

常春藤的叶子下面。

獾,也许死了

三十分钟左右,

吉英死了三十年,

左右。



所以也许你不应该感到愧疚。

你必须活下去,即便这意味着忘记,

意味着你记起时,感到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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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译写诗
一个人的世界诗歌译介公号,英文汉译为主,也有汉诗英译,偶尔有我自己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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