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忘二 译
【告示:发了这一篇,会停更一阵子;愿意的,翻翻我以前的帖子;
之所以告示,就是要逼自己言而有信,否则自己会忍不住】
美国著名女诗人希尔薇娅·普拉斯(Sylvia Plath, 1932-1963)以小说The Bell Jar《钟形罩》及诗集Ariel《爱丽儿》闻名。她与英国诗人Ted Hughes泰德·休斯结婚,后来自杀。她的作品常探讨死亡、精神困扰与女性身份。她被认为是自白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
《瘀伤》
颜色涌聚到这点,闷紫。
身体剩余部分全都洗尽,
珍珠之色。
岩石的凹陷处,
大海上瘾似的吮吸,
一眼空穴成为整座海洋的轴心。
苍蝇般大小,
那命定的记号
爬下墙来。
心,关闭,
大海回涌,
镜子都已蒙起。
1963年2月4日
Contusion
Color floods to the spot, dull purple.
The rest of the body is all washed out,
The color of pearl.
In a pit of rock
The sea sucks obsessively,
One hollow the whole sea's pivot.
The size of a fly,
The doom mark
Crawls down the wall.
The heart shuts,
The sea slides back,
The mirrors are sheeted.
4 February 1963
普拉斯诗中最令我心痛的便是这首《瘀伤》。我当然像很多人一样,也是先读了诗选本中她常常入选的所谓代表作之后多年才读她的诗全编。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感受。当时我住在学校的公寓里,同屋都是有实验室的理工科学生,所以我可以在深夜占据整个空荡荡的起居室。
在深夜,我沉入在她诗全编的最后一部分诗中。从《神秘论者》那隐晦曲折的小径摸索走来,虽然诗人似乎暗示生命的最终形式不过是一种湮灭:Does the sea/Remember the walker upon it?(大海是否/记得那走过水面的行者?(我hotmail的签名就是这句诗)),然而我似乎还能看到一点阳光感到某种暖意:The sun blooms, it is a geranium./The heart has not stopped(太阳绽放,它是一株天竺葵/心尚未停滞)。
接着,在那首沉痛而令人不安的《善行》中,她一面坚持What is so real as the cry of a child?(有什么会像孩子的哭声这样真实?),而在诗最后也许出于自我安慰她才又说:You hand me two children, two roses(你交给我两个孩子、两朵玫瑰);而另一方面她更不能止住的是流血的诗歌:The blood jet is poetry,/There is no stopping it.(血喷射成诗/无法令它停止)。再接着便是大家非常熟悉的《词儿》,其中的命定色彩很巧妙地融入一种诗学/美学,令人觉得诗篇具有某种形而上的意义。
然而,当我的目光将这首诗中的字句翻译成意象,当我的眼睛与呈现这些意象的眼睛重合,移情作用油然升起,我抬头看到五房两厅的诺大空间,仅剩下白色的墙壁和关闭的卧室,我无法控制泪水。走到阳台,高速公路上不时有摩托车尖利地呼啸而过,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凌晨,四点多。我站在二十一楼,楼建在一座小山上。2001年,春节前,一个人;我总是与所在之地的时间颠倒而活。
诗人为我们呈现了生命中最伤痛的经验。瘀伤可以说是血和生命对于外界压力的回应,于是也成为生命力的终极显示。这个瘀伤不仅仅将受伤部位周围的全部颜色挤压并集中于一点,反差下,全身颜色犹如被洗淘得没了。当诗人将毫无血色的身躯比作珍珠时,我们不得不想到珍珠作为苦痛之结晶这一象征。这一沉闷的紫色似乎逐渐硬化成了岩石上的缺口/凹陷,而生命在此犹如大海,不停地舔著自己的伤痕,如此自怜而贯注,以至于这个缺口竟然成为生命的核心。
我们无法知道这只苍蝇是诗人偶然抬头在对面墙上看到的黑点或者只是她的幻觉,也许正如诗人最喜爱的一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笔下那只苍蝇,但是现在它正缓缓地向下爬行,犹如入夜了,一切可见的生命都在回到起点;于是,心关闭了,大海回涌。最后一行说镜子被蒙了起来,这是一个古老的习俗,表示屋子里有死者。据信,当屋里有死人或灵柩的时候,镜子一定得用黑布蒙罩住,这样,死者的灵魂才不会被镜子吸进去,不至于灵魂久久游荡于人间而不得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