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怀旧的人没有未来。也许,也没有现在。
2.
我们高中语文课本上有一篇贾平凹的散文《丑石》,好像是高三吧,因为学了又不考(我们是改制三年高中的第一届),印象已经不深了,倒是非常清晰地记得,曾经虚荣地得意过一下,因为文章是我在作者的第一本袖珍散文集《月迹》里读过的。作者有个卒章显志的说法,丑到极处就是美。老实说我当时完全理解不了,觉得作者不免强行得出了这个结论,因为我的阅历及悟性所限吧,我现在也没有完全get到那个突变的点。丑还能变成美?前提呢?条件呢?作者无非是说,那块丑石因为是陨石,所以就很不一般,人家是补过天的。这未免也太势利了一点。就在刚才,我好像被自己的经验打击到了。长期以来,我认为河马是一种丑得不能再丑的动物了。但是仔细看看,也没有那么丑吧?甚至可以说很奇特,很独到,有种不可替代的……美。的确是一种美,但是,不是令你赏心悦目的美,不是会让你爱上的美,但是你意识到它带给世界的丰富性,不在其他物体那里被复制的唯一性,于是就认可了,继而多看了一眼。它很美。在它身上,体现了造物主特别的匠心。
3.
1957年帕斯捷尔纳克发表《日瓦戈医生》,次年因此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件事显然有西方操作的成分,苏联政府反应强烈。肖洛霍夫发表谈话,“《日瓦戈医生》无疑是反苏的,把一个人开除出作家协会并不是在经济上使他为难,而是要激发他的天良。” ——“话要反着听”之一例。
4.
我早就发现,我对陌生人很有亲和力,对于熟人却没有。——过于真实具有排他性。
5.
说到诗歌的标准,我可能不会否认,不会说没有标准。但是也必须说,什么标准?标准是什么?我也只能说:一言难尽。我有我的标准,他有他的标准,各人各行其道即可。我说的标准不是教条。我遵循的标准只是理想的尺度。如此而已。
6.
在“假大空”被鄙弃之后,需要警惕和避免的是“假小空”。事实上后者如今很流行。诗,其实不在乎大或者小,关键是境界,境界总是跟虚假和空洞格格不入。
7.
写诗有两个“让位”:第一个是“我”让位于诗,诗不是以“我”为中心的,诗以诗为中心。即便是惠特曼那样的诗,“我”也只是一个人格面具,所以草叶集也被认为是个人的史诗。让“我”退出或者隐身,目的是让诗现身。那些挡在诗前面的人,突出了自己,却遮蔽了诗的光芒。第二个是语言让位于沉默,诗的终点不是别的,只是沉默。沉默不是无言,是言的末端,是语言的指归。所以,永远不要屈服于言说的急切,而是要朝着言外之意,跃入沉默的象限。
8.
诗人是重视词语的联想意义的语言学家,一个词语的选择直接关系到一首诗的成败,通常来说越具体越好,具体更具可感性,但是也不能机械理解这一点,有时也必须抽象甚至模糊——模糊也有它应有的作用,一切取决于作者的意图和语境(上下文)——这是作为译者处理起来的难处之所在。我遇到过如何翻译ashes的问题,灰、灰烬、骨灰——我选择了骨灰,不过我的编辑把它改成了灰烬。缺少必要的上下文,我只能说都对。遗憾的是我错过了跟作者沟通的机会,我本来是记着的。
9.
金辉的诗,很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以思入诗。以思入诗有一个问题或者说难度:什么是没有被思过的呢?毕竟重复不是诗,这就要求思未被思者,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对于作为思想者的诗人来说,就得改换思维方式。另外,诗之思绝不等同于哲学之思、神学之思。诗人的强项在哪里呢?在于感——感觉和感受,这也是诗人不可丢弃的立身之本,也是诗的终极合法性之所在,据此,诗人就享有了“不必正确”的特权,也许,实际上是发现悖论的特权;哲学家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他就是诗人哲学家。
10.
从前的寓言是隐喻性的,现代的寓言是象征性的。对于寓意而言,隐喻是一解,象征是多解;隐喻是封闭的,象征是开放的;隐喻是说出,象征是暗示;隐喻是过去的诗歌方式,比如伊索、克雷洛夫;象征是现在的诗歌方式,比如卡夫卡、萨拉马戈。我们不能说哪个更高级,只能说这是文学的变化,文学遵循追求新颖的创新原则自然就走到了今天,文学反对固步自封;文学反对旧瓶装新酒,文学就是不断发明新瓶新酒的过程。
11.
默温写诗告诫年轻诗人:不要过早丢掉自己的骄傲。木心则说: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其在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