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收藏
说到收藏，大抵是说收藏大家觉得珍贵的东西。譬如大收藏家张伯驹，所收藏李白的《上阳台》诗手迹，杜牧的《张好好》诗手迹，还为了收藏流传至今的最早的画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最早的书法晋代陆机的《平复帖》，不惜倾家荡产，留给了后人一个不竭的美谈。张伯驹作为收藏家的价值，是由他的收藏品价值所认定的。收藏品的价值又是由大家公认的珍贵程度所认定的。这是一种天然，因为大家珍贵的东西，自然是人间重价。人活在世上内心里自然有获得人间重价的向往，《八十七神仙卷》被徐悲鸿钤上“悲鸿生命”的印记。生命的拥有，自然是要拥有人间重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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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收藏，大概还有说到收藏自家觉得珍贵的东西。每个人在世间逗留，总有一些留作纪念的东西，流动的岁月，徙迁的地域，血脉的传承和朋辈的交情，所生成和遗留下来的一些物化的思念和纪念，往往会让一个生命沉湎得很久远。再就狭义的艺术品收藏而言，人有时也会超越那一种收藏大家觉得珍贵的东西的天然，而固执地寻求合适自己的灵魂的那一份珍贵。走过了那一种天然，自家觉得的珍贵可能不值几文，可这不值几文的东西，毕竟是自家觉得的珍贵。沈尹默的字大家觉得珍贵。可没有“尹默”落款的尹默的字未必大家都觉得珍贵。近日得到一帧没有落款的尹默的字。这字透出的开怀和随意，是我所愿意默默而对的。虽然这已不是大家觉得珍贵的字，也没有重价，可这字，带给了我欢乐，它是我自家觉得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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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要说到的一种收藏，大约可以说是收藏大家和自家都不觉得珍贵的东西。这么一种收藏，说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不可思议的收藏，大约我们大家多曾经刻意地做过，甚至至今还怏怏地做着。
一些年来，在眼前一片片涌过的现制现卖的“有限”藏品，让人司空见惯。而司空见惯的人们，司空见惯地收藏了内中的许许多多。那些个制作，不能说不精致，有的甚至可以说做到了很金贵的模样。制作人也不能说不尽心，有的甚至是做到了竭尽精诚。以至收藏的人们多有了家家抱沧海遗珠，人人怀蓝田美玉的心情。只是这些个精致，或者说这些个金贵，都是因为“有限”的缘故，都是因为“物以稀为贵”的缘故，这些个精致或金贵，并不是大家觉得珍贵的那一种，也不是自家觉得珍贵的那一种。所有的感觉，不过是盼望日后有一个重价。却不知人间重价不是这样。收藏走过一步，便成了“泡沫收藏”，而“泡沫收藏”已和收藏无涉。
陈鹏举
19981022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