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与史书
文物与史书相比，往往更可以说明历史。在有些文章里，读到李大钊手书的那幅著名的对联，是“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然而陈列在北京博物馆内的真迹，分明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这错出在了哪里？原来李大钊手书的这幅对联，并不是他本人所撰，而是明代杨继盛的。李大钊只是把原来的“辣手”两字改成了“妙手”。杨继盛当时是针对奸相严嵩，写出了“辣手”两字，表现出他置生死于度外的不屈志向。因为李大钊也处在风雨如磐的黑暗年代，人们想当然地以为李大钊必然激赏“辣手”两字。然而事实是李大钊把“辣手”改成了“妙手”。李大钊这幅对联是写给章士钊的妻子吴弱男的。李大钊笔底深意，在于指望章士钊担起天下道义，用他的笔写出真正的文章来。
史书太多的是一种推断，而文物却让人发现每一个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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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是唐诗七绝的经典。“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时至今天，始齿儿童大多可以背诵。可记不清是哪儿报载，说是发现了上千年前的一个石碑上面刻的凉州词，第一句为“黄沙远上白云间”。于是诗界大哗，以为“黄沙”绝不如“黄河”的气象阔大。王之涣写到“黄河”，给了大西北一个全景式的勾勒，是真正的大手笔。于是这石刻，诸家看来多以为是误刻。这种生怕失去一位唐代大手笔的心情，不免让人感动。只是平心而论，“黄沙”一句，也不见得雄风顿去。气魄再大的诗人，也不至于每一回都倚天写诗。见到“黄沙远上白云间”，也是胸襟的大开阔。这诗取的是“凉州词”的名字，唐代的凉州，即使不单是威武，也大抵过不了张掖。张掖史称甘州，到了宋代有了“八声甘州”壮美的词牌。王之涣写凉州词，写到“春风不度玉门关”，已呈现雄视千里的气概。同河西走廊翰海千里的雄壮相比，黄河显得柔情绵绵，何必非要王之涣回首一眺欢快东去的黄河呢？
史书有时候是一种梦幻，而文物却总是一种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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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是一位诗人，而且是一个书法家，毛泽东的诗词手迹，是十分名贵的历史文物。毛泽东去世后，他的一些未经审定的诗络绎面世。从这些未定稿中，可以见出写诗的推敲过程。如毛泽东在杭州所写的那一首中有“热来寻扇子，冷去对美人”一联，这一联对仗很工，联中的“美人”是山峰的名字。可惜“美”字是仄声，而在此联中，这儿应该是个平声字。后来，毛泽东改了个“佳”字。还有一首极好的《贺新郎·读史》，毛泽东的手迹开头几句为，“人猿长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不过几千寒热”一句，在《贺新郎》词牌中，应该是“三上四下”的七字句。毛泽东看来是信笔有失。这首词在近年发表时，由写词的高手赵朴初，加了个“是”字，这一句成了“不过是几千寒热”。应该说这个“是”字，完全合乎原作的本意，又让这首词成为一种完美。
史书有时候过于枯燥，而文物却总是充满韵味。
陈鹏举
19980604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