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画的样式
中国字画到了今天,最先感到了困窘的,大概是字画的样式。就是字画在现今的屋子里怎么挂?已经很苍老的样式是大中堂,是长联,是多幅的长屏条,如今没法挂了。因为现今的屋子,已不是过去的屋子。没有了高敞,没有了宽大,有的只剩了精致和小巧了。与屋子的高敞、宽大同时失去的是人的悠闲和从容。由此,随着中国字画的样式上的困窘之后,人们感到了中国字画姿态和内涵上的困窘,在许多挂满了中国字画的店铺里,人们看到的是大致一律的花卉和山水,如几十个学生复制着几个老师的字画相貌,至于说内涵,中国字画中所谓文人气色的梅兰竹菊,离开我们这个年代已苍白到很遥远了。中国字画感到的困窘,脱离困窘的最轻易的方式便是改变样式,减却尺幅。中堂的模样可以减至一尺乘三尺,联和屏条也相应减去长度,而横幅大可花些心思。因为现今屋子的长沙发上,总有一块可以悬挂横幅的地方。还有方的样式,也十分迷人。尤其是用一尺乘一尺,或者是更小的方,配上留出宽宽白绫的方框,这种凸现的美丽,拥有现今,也不失去过去,中国字画的样式上的改观,使得字画也意外地好看起来,因为陈年的老窖放进现代的酒瓶了。中国字画似乎从这儿衔接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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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中国人已经生活得很现代,有许多豪情许多开阔的心情需要用绘画来倾诉,这使我想到了“大画”问题。傅抱石、关山月的大画《江山如此多娇》是人民大会堂的一幅名作。然而,平心而论,这幅画与大会堂内的宏大气度,还不和协,总觉得份量轻了些。傅、关二位是大画家,即使是大画家似乎也难以把大画画好。中国字画是否适合大画呢?这是个很理论问题,在这一丁点文字中说不清楚。然而,不得不说的是现今的年代需要大画。上海的施大畏,是画大画的。他的画讲究阳刚和豪情,这样的画,小小的屋宇难以容纳,这是一股大气,而中国字画在现今非常需要这样的大气。虽然在古代,中国字画也有大画。现今海内,喜画大画的还有黄永玉,我见过他的一幅用四张丈二匹拼起来的《大荷花》,黄永玉用新鲜的大荷叶一片片放在画笺上,用手拍出一个大荷塘的轮廓来,再一笔笔放胆画去,这画让我很感动,我觉得这画真的很大。还有石虎,他无比真切地爱画大画。他的大画每一寸都丰丰富富,绘画性在他的画上表现了淋漓尽致。我觉得这样的画,完全可以放在中国最华美最宏大的殿堂,这是真正属于中国的大画。而这样的大画,在原先的中国字画中十分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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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画的样式再要说到的是手卷了。甚至可以说,中国字画最初的样式,或者说原先觉得最舒服的样式,应该是手卷。手卷合拢就那么一小坨,展开可以是铿然一叶,也可以是沉沉一线。在淡淡的灯火下望去,手卷的本身就如同青山一发。而纸间绢上的山水,尽情看去,恐怕都会有“人生山水色,山水生予色”的美妙心情。手卷很美,也难画,古人的手卷,我在十发先生案前,见过一卷青绿山水。今人的手卷我见过唐云、陆俨少的山水,还有陆俨少手书的李白“少年落魄江湖间”一诗的长卷,这字让我热血奔涌,感动过一些日子。可惜现今的手卷太少了,不知是因为这手卷太难画,还是因为人们已经忘记了手卷原是中国字画最合适的样式?或者是现代人大都希望让自己的心情坦露出来,而手卷在那儿开开合合,大概真的有些不合时宜了。
陈鹏举
19991022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