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花之二
听说有人曾建议谢稚柳先生出一部手则式有关书画鉴定的书，谢稚柳婉拒了。理由是鉴定中国书画的真伪最主要的依据是气息，而气息是不言而喻的东西。那些皮相的甲乙丙丁，譬如纸、墨、印，譬如风格、特点，到底是无补于事的。谢稚柳毕竟是鉴定大家，他点破了中国书画，乃至中国艺术的一个本原的东西，那就是气息。曾见过一个台湾人在古玩铺前觅宝。这个台湾人说他读过了许多有关鉴定的书，十分自信地在小铺子的博古架上点了几件青花瓷，以一万多元的成交价一并买走。他大笑不已，以为得了宝，铺主也是大笑不已，因为恰恰是这个读过书的人，点走了铺子里仅有的几件仿品。按图索骥是一句笑言，可在书画古玩这一行里，往往许多人屡试不爽。因为现今的赝品都是按照书中的甲乙丙丁一一仿制的，而真品却往往不见得有如此周全。真品和赝品的真正区别，并不在甲乙丙丁，而是在气息。真正的古玩，都是让人宝爱不已的，以为古玩就是斑驳不堪，那是一个十足的误区。如果有了年代就上品，那么石头是最美好的古玩的。由此也可以明白，地摊上那些斑驳不堪的仿品，更是不值一文的东西。因为艺术品最贵重的东西是气息。而所有的关于真伪的鉴别，关键就在于是气韵生动，还是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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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署名“舒同”五幅作品的真伪案已结案，舒同夫人的胜诉，意味着中国书法杂志社那样权威的部门看错了舒同的字。这个案件的结案关键是笔迹的鉴定。基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面貌、个性一般，也都有着自己的笔迹的理论，这五幅署名“舒同”的字，在所谓行笔节奏，结构特点和笔力等方面与舒同的原作不符，由此判定这五幅字为赝品。不能说这不是一个鉴定的方式。用这种方式结案也不可厚非。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对艺术作品用这个方式去评判，总是一种无奈，因为艺术作品有艺术鉴定的方式，那就是“气息”。谢稚柳先生生前曾多次说过，真正的作品会说话，它会说“我是真的”，面对真正的作品，你会从中感觉到一种欣然和快感，因为它是真的，它气韵生动，生动得像一个生命。我想无须法院判决，这五幅署名“舒同”的字，真伪，在原被告的心中早已判明。面对一个故去的艺术家，面对一个故去的艺术家的艺术创造，有什么非要对簿公堂才肯罢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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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这东西并不玄乎，只要见到真迹便可感受到。所有的印刷品包括上好的画册，都是有缺憾的，在见到真迹的时候，都不免会有这样的感叹。两年前，在北京瀚海拍卖会上，见到齐白石的十多件真迹，当时的感觉是热血沸腾，感觉自己幸好没有去当画家，因为齐白石无法企及。自以为读过齐白石不少画册，到了面对真迹，才知以前都读错了。真正的齐白石，才会让人了解齐白石，才会让你从内心感受齐白石。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谢稚柳所说的“气息”是什么。一个书画家有一个世界，一个书画家一生可以画许多画，包括画许多不尽人意，甚至差强人意的画，但这个画家的气息不会变，他的气息将永远留在他的作品里，直至这作品灰飞烟灭。由此我感谢历代的鉴定大家，他们用他们的慧眼和慧心，述说着画家的气息，让这些画家艺术生命可以天长地久地活着，不至于被历代的赝品改变模样，不至于让不朽的画家和他们的作品成为雾中之花。
陈鹏举
19990730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