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
张大千画石涛是本世纪中国画界的一个奇迹。中国画是描写画家心意的艺术。这种有关心灵的写意，很少有人能够通过临摹去真切地再现。张大千是一个例外。张大千画出了石涛。在不少笔墨中，张大千达到了石涛生前来不及达到、可又分明有可能达到的美妙境界。张大千与石涛的生存状态和人生况味不同，可张大千竟然活现了石涛，这是张大千可以立名于大千世界的一个理由。临摹是中国画得以传承永远的一个方式，也可以是中国画家有光彩的作为。从画史上看，极富创造的石涛可以不朽，与他同时代的墨守传统的四王同样不朽。张大千在又一个时空里再现了石涛，同样是一道可得永年的景致。富可敌国的张大千，靠的是他一生挥洒不止的一支笔。就张大千所处的时代与社会而言，走笔换钱无可厚非，更何况张大千的临摹作品总是那么夺人心魄。张大千是一个大师，理由之一是他不可替代地画出了真正的石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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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出了石涛的张大千，以他的画走遍天下。毕加索与赵无极见到了他的画，说“画中没有张大千”。绝顶聪明的张大千明白了画出了石涛还不够。于是他画出了《庐山图》那样的巨幅泼彩，也因此画出了一个张大千。近二十年前，见到张大千泼彩山水真迹，刹那间的心动感觉，至今难忘。更加难忘张大千的，我想自然还有刘海粟，还有所有的中国画家。张大千在泼彩中找到了张大千。刘海粟在看过了张大千的泼彩之后，找到了泼墨泼彩的刘海粟。而所有的见到了张大千泼彩的中国画家，似乎也见到了中国画的下一个世纪。张大千因为泼彩，成了但丁。张大千画出了石涛，让他终结了昨天，张大千画出了张大千，或许让他开始了中国画的明天。张大千是一个大师，理由之二是他不可替代地画出了张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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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年轻的张大千与溥心畲被三十年代并称为“北溥南张”，张大千说他不敢当，因为南方有个吴湖帆，应该说“北溥南吴”。也是那个年代，如日中天的徐悲鸿十分感慨地称赞张大千为“五百年来一大千”。张大千听了后说他山水不及吴湖帆、郑午昌、溥心畲、黄君璧，花鸟不及于非闇、汪慎生、谢稚柳，人物不及徐燕荪，张大千说就是李可染画的《达摩渡江图》也比他画得好，还有兰竹荷，不及王个簃、郑曼青、唐云，画马首推徐悲鸿。前辈画家中还有任伯年、吴昌硕、陈师曾、齐白石。张大千说，他“如何当得起‘五百年来一大千’”。徐悲鸿的嘉许是慧眼独具，看出了张大千的不可替代。张大千的坦言，是心灯通明，是感受到诸家的不可替代。眼下有位先生在南京的报纸上写了《张大千欺骗了大千世界》一文，文中喋喋不休地说张大千不及某某、某某，“不及”了之后，竟以为张大千可以被打倒。只是打倒了徐悲鸿所说的“五百年来一大千”，本世纪的中国画界还能剩几人？我见过张大千仿张僧繇笔意的山水画《落日下见渔樵人》。留下了“画龙点睛”这一典故的张僧繇的画早已失传，而张大千让我们这些后人见到了张僧繇的笔意神采。还有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长卷，光彩灿烂，无可替代，足以让同时代的山水画家叹一声“不及”。一个世纪将去了，人们总有“世纪结算”的心态，打倒大人物，常被一些人以为是快意恩仇。只是有些大人物是打不倒的，譬如张大千。
陈鹏举
19980910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