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文博断想】之八十四/王杨卢骆当时体

财富   2024-09-10 07:02   上海  

王杨卢骆当时体

    

    

“王杨卢骆当时体”,是杜甫的名句,有许多事,沉浸在里面看不清楚,跳出重围,在边沿上看去,往往清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便是杜甫写这句诗的境界。人们往往对诸如张大千、黄宾虹、陆俨少、程十发一辈大家的晚年作品可津津乐道,而对他们的前些时期的作品,或说“当时体”,十分陌生,时常以为是赝品。其实黄宾虹前期的山水,虽不见堆薪的模样,可这萧疏寂寞的线条,已可见出一个男儿心肠的黄宾虹。程十发的作品在他生命中最为神奇的70年代,到达了一个绚烂中见平淡的至美境界,可惜时人看熟了他晚年的作品,甚至以为画得太“漂亮”便不是程十发。再譬如说字,张大千、刘海粟、陆俨少前期都不是人们熟知的那模样,可见筋见骨见意气,足令时下一些费尽心机,却不投入心情的书法作品见出个“小”字来。“当时体”是非常美妙的一段艺术生命,真正的艺术家有幸走过由一段段美妙连通起来的生命长河,这生命的长河那么绚烂变幻,又那么浑然统一,因为每一个生命独有的气息和情态不会改变,至此,杜甫有关“当时体”的说法,真是一个高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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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所说的“王杨卢骆当时体”,自然还包涵对一个时代的艺术家群体的公正审视。就“王杨卢骆”而言,这初唐四杰,现出唐诗最早的生命律动,而又裹挟着六朝诗文的些许倚靡,这一种“当时体”,正是初唐景象的最美写意。杜甫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杜甫又是一个幸运的诗人,因为他生于盛唐到中唐,而不是生于初唐,杜甫如果生于初唐,杜甫也只能是一个王勃,后人可以以为杜甫胜过了王勃,可杜甫这位站在了历史的长河边眺望历史的大诗人明白,王勃其实和他一样可以不朽,因为王勃的诗无愧于他生活的时代,王勃的诗代表了他的时代。据此,反观中国字画,唐宋元明清,出现的许多杰出的书画家,其实都是尽了自己的力量与时代一起水乳交融地走过的不朽的人。譬如清初四王,如今贬之者甚众,而对四僧又褒之者甚众,其实,四王、四僧都是“当时体”,都是艺术家对时代的倾情相拥,因之,他们都是不朽的人。“当时体”总有缺陷,也有着伟大,而历史正是由层出不穷的“当时体”一步步通往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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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说的“王杨卢骆当时体”,更让人心境一亮的是杜甫在热烈地主张每一个时代鼎新革古的“当时体”。初唐四杰的诗,在后人的眼里,并不尽善尽美,而对前人而言是一个崭新的创造。而历史太渴望创造,艺术太需要创造。再就字画而言,齐白石当年是“野狐禅”,黄宾虹至今还有人以为不怎么样,还有张大千,人们以为他到底荒废了才情,林风眠,也是一身的“说不清”。徐悲鸿被认为过于精准,对刘海粟,人们当时更多地是觉得他的字更好一些。看待历史,看来只是站在河边看水流还不够,还要有热烈的心跳,杜甫是满怀激情的诗人,杜甫明白做艺术家的不易。杜甫明白,如若初唐没有王杨卢骆,还会有别一些姓的诗人,杜甫明白,如果初唐真的不出诗人,唐诗伟大的时刻就会推迟,甚至杜甫也不成其为现在这个模样的杜甫。本世纪的中国字画也一样,如果没有齐、黄、徐、刘、张、林诸位,中国的字画走不到今天的这般辉煌境地。也无法预见21世纪更高大的参天之树拔地而起,“当时体”是一种历史的唯物主义,“当时体”又是一种充满前程的浪漫主义。“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感谢大诗人杜甫总是把诗的幅员写得很大,写得让人想到诗以外的许多疆界。



陈鹏举

19990618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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