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看花
那英《雾里看花》这支歌,词作者阎肃原来是写打假的,不料写成了这番美意朦胧的模样。如今看来只能成为艺术品拍卖的独家打假歌了。因为世界上唯有艺术品拍卖这个行当,迷离扑朔到可以公开宣称“不保真”。作为拍卖品的艺术品,譬如五大名窑,见过真品的人少而又少,然而有不少人可以对署名为五大名窑的拍品,言之凿凿。譬如石涛山水,碰到了张大千的仿品,多少人借不到慧眼!曾见过一幅石涛,高妙绝伦,上有谢稚柳的题跋,确认为张大千之作,也有陆俨少的题跋,对张大千数落得十分凌厉,认为恃才仿画,混淆时空,实不足取。谢公的眼力让人钦佩,陆翁的心情让人敬重,只是艺术的过程说到底是一个衔接,对于历史上是好的东西,后人争相效仿,也是常情。更何况是一等高手如张大千的仿石涛,实不失为一段艺术的奇迹。只可惜真真假假,成了不真不假,成了雾里所见的花了。遗憾的是,雾里所见到的还不止是这样的花。同是齐白石的作品,好坏的差异有时有天壤之别。因为真正的艺术家是鹰,鹰有时会比鸡飞得还要低。齐白石的作品好得的时候无人能比,差的时候,甚至不如赝品,由是出现了真真假假,出现了只要仿得好,假又如何的诘难。再等而下之的是明火执仗的卖假,“傅抱石”、“齐白石”、“宋哥窑”、“明宣德”、“清三代”,仿造的面目可憎,离题万里,却仍然脸皮厚黑地招摇过市。称之为艺术品,实在是一种耻辱。这不止是雾里看花了,因为雾到这儿已经被拉扯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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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师的槌子,竞拍者手中的牌子,同样的迷离扑朔到谁也看不清。好些年了,有些让人至今称道不已的成交天价,后来知道或是买家失踪,或是卖家自买了去的。买家失踪多是因为拍卖场内一时兴起,非要与人争个高低,等到槌声落下,才恍然醒来,发现囊中并不那么不羞涩,于是抱头去也。所谓卖家自买,则是原先定下的甜蜜的计谋,把自己的东西叫上一个天价,花百分之十的佣金,换一张百分之百的拍卖行凭证,这是真正的生意经,可惜让真爱艺术的人们在雾中看了一回莫须有的花。再有的就是拍卖场里的总有一二个那样的牌子,举得有板有眼,最后在原估价的下限戛然而止,这是拍卖行的“托”,没有哪个拍卖行,能承受起太多的不成交,“托”一下,少一点不成交,让槌声密一点,这是世之常情,也是拍卖场上雾里看花的另一道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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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拍卖业最是让人看不清。时下的这段年月,是拍卖业太见喧闹的年月。没有哪个时期,没有哪个地方,出现这么多的拍卖行。僧太多了,粥又不见长,倘要活下去,只能让不是粥的粥,养活挂单的人们。如今的拍卖行,赝品多到人们习以为常,多到明火执仗,许多被艺术良知奉为神圣的艺术品,都被一个个粗暴地,甚至毫不廉耻地克隆出来。这样克隆出来的谬种,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一百元的起价甚至是无底价进行拍卖,而这又竟是现今某些拍卖行的常规业务!中国的不朽的伟大的艺术,被蒙上了一层层雾。当一个民族的艺术让自己的子孙都看不清,愈来愈感到陌生乃至产生冷漠的时候,这是民族的悲哀。诚然,现今这种拍卖行蜂拥的时分不会长久,亵渎了艺术的艺术品拍卖行终将消亡,真正珍视艺术的艺术品拍卖行才有未来。雾里看花,雾毕竟不如花那么活得鲜艳,长久。
陈鹏举
19990716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