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和齐白石
黄宾虹和齐白石是本世纪中国画坛的双子星座。黄宾虹的纷繁和齐白石的简约，脍炙人口，被分别称之为“无以复加”和“无以复减”的美。近观黄、齐之画又一个下午，忽然觉得拥有“无以复加”之美的黄宾虹的画其实也“无以复减”，如同齐白石的画也“无以复加”一样。在黄宾虹的眼中，人间的景致充满了太多的线条美，他的使命是把这么多的美的线条画下来，画少了任何一根线条，这景致就会缺少精彩，就像在齐白石的眼中，人间的景致只需这么几根线条就能尽显其美，哪怕是再加一根线条便是多余。见出了纷繁的黄宾虹和发现了简约的齐白石同样成为了大师，在简约和纷繁之间徊徨不已的人们大多便风吹雨打了去。因为他们到底不明白中国画的本意是写意，而这“意”是通过描划线条被一一写出来的。常说黄宾虹画到如此纷繁，是因为他晚年的目力不济所致。难得的是目力不济的黄宾虹是如此用心地描绘他此时此地所见到的世界，对一个用心画画的画家来说，他笔下的线条永远“无以复加”，也“无以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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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纷繁的黄宾虹，还是简约的齐白石，他们笔下的每一根线条都拥有生命的动感。齐白石的画室，曾悬挂着一幅只有一根线条的画，除了这根线条，没有任何的附丽，可是每一个见到这幅画的人，都会很明白地说，这是一枝枯荷。这就是齐白石的线条，一根线条就是一幅画，就是一条生命，而且是一条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生命。齐白石的一根线条表现出了千百根线条的内涵和外延。黄宾虹的山水画拥有千百根线条，细细看来，每一根线条都有着生命的质感，都有着独到的生命流程和律动。就像齐白石终结了中国画的天趣一样，山水画画到黄宾虹，无疑是一次终结。
一根线条拥有千百根线条的丰富，千百根线条又有着千百个同是生命的本相，这就是齐白石和黄宾虹成为大师的理由。画出一根拥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丰富线条的人，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生命质感。这个美好的愿望，几乎所有的画家都有，可惜实现自己愿望的人总是不多。究其原因，是人工，也是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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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黄宾虹、齐白石的画，应该要说到他们的字。因为画与字同是线条的艺术。而且从字看，更可见出黄宾虹、齐白石的线条的本意和高人一等的地方。齐白石的字历来交口称誉，因为他的字大气稚拙，一派大孩子、老少年的心态情致。齐白石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画。所幸的是齐白石是个大孩子、老少年，因之便有了简约的画，也有了他大气的字。黄宾虹不同。黄宾虹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的字阅历不深的人未必喜欢，他的字红颜稚儿未必喜欢，可他的字实在是真正的好字。人伟大而又脆弱。天地因其长久而美丽，人因其不长久而美丽。思考生命本质和往往为之感动的，往往是男人。黄宾虹的字，就是被生命的本质所感动的字。黄宾虹的字鸿爪雪泥、凄迷潦落，一种不长久而又饱满的生命迹象，被他用纷繁和独有的线条留在了宣纸上，留在了时空里。生命可以远去，生命必然会远去，也正因为生命会远去，生命便变得如此珍贵，如此让人留恋不已，让人为之心颤，而黄宾虹的字，便是这一种珍贵。这大概就是黄宾虹和齐白石不同的地方。当然不同的黄宾虹和齐白石，登上的是同样高度的山巅。因为世界需要真丈夫，也需要大孩子。
陈鹏举
19990409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