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玩家
说王坚是个玩家,不是说他有可富五车的陶瓷和文玩,而是因为他有一条可与陶瓷和文玩共悲欢的生命。王坚在他二十多岁时,工伤坏了他一只眼睛。他家的窗帘长长地垂着,在黑暗中,王坚一个人苦苦想了两个月。因为医生告诉他,他的另一个眼睛也可能不保。双目失明,对一条生命来说,是太多的失去,而对一个非常喜欢陶瓷的人来说,是一次永诀。王坚看不到自己的明天。幸好出现了奇迹,王坚的另一只眼睛保全了下来,甚至可以在丈把距离中仍能一眼见出陶瓷的真伪。上苍不忍毁去一个少年,这个少年用一只眼睛追寻着自己的梦想。他被大家称作了“瓷海一目”。他说,他觉得感受着恩惠,因为他还有一只眼睛,能好好地玩赏陶瓷。而能玩赏陶瓷,对他来说这辈子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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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王坚是玩家,不是说他有家传,包括长辈留传的精神和收藏,而是因为王坚在他的长辈那里感觉到的做人的责任心。王坚的父辈是新四军战士,进上海后,由陈毅市长亲自委任搞园林建设。淀山湖最初的开发,就有着他的辛劳。他是一个战士,在他受冤屈的日子里,也曾争先为南翔古猗园的那个亭盖刷漆,摔伤了椎骨。一副门板把他抬回了家。家人泪如雨下,他拿出了衣袋里的那两个蟋蟀,说给孩子玩,他没忘记要给家人带来欢乐。在他患了绝症,对儿子讲述了他的一生。这是两个男子之间的对话。在去世前的20天,他还不想麻烦别人,自己拄着拐杖走进医院。王坚说,他从父亲那儿看到了一个人应负的责任。他还说父亲患病时,他躲在被窝里哭,因为一棵树要倒了,树上的小鸟感到了家的破碎。如今王坚用他的一只眼睛,鉴别着陶瓷和文玩,养家活口。王坚说,这是他的责任。人的本意是负责任,无论对社会、对家庭,还是对前辈传下来的陶瓷和文玩,都需要负起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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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王坚是玩家,不是说他有多少学养,对陶瓷和文玩有多么精深的论述和发现,而是因为王坚确实在陶瓷和文玩的长期陶冶下,走近了文化的本原。王坚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文化人。但是王坚知道文化是人的灵魂的最后家园。他说,人在经历了许多事、在获得了许多成功之后,都会向往文化。因为到那个时候,他会发现人生的许多方面的悲哀,而排遣悲哀的最好方式,是向往文化。王坚没有读过鲁迅的话:“没有思索和悲哀,就没有文学。”可是王坚从他的人生体验中感觉到了这一点。王坚还说,人不必也不应该抱怨人生,人应该很快乐地活着。在此,不是文化人的王坚说着陶瓷和文玩,无意间给我们上了一课有关文化的课。
陈鹏举
20000504
《文博断想全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