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

文摘   2024-10-04 06:54   辽宁  

太平村有个老地主叫王宝堂,一辈子勤俭持家会算计,一辈子置办了百八十亩地,充其量是个小地主。老地主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他对自己的亲闺女,可不是捧在手心里害怕碎了,含在嘴里害怕化了,闺女与穷人家的闺女没有什么两样,从小就干围着锅台转的活,喂鸡喂鸭喂猪。老地主是个抠咂指头的主儿,他一年到头光着屁股睡觉,老婆子也要光着屁股睡觉。自己的亲闺女,也不例外,也要光着屁股睡觉。因为什么,害怕炕席子磨破了裤头。穿的都这么苛刻,吃的就不用想了,除了年节,很少吃细粮。就是吃粗粮,也是早晨吃稀,中午吃干的,到了晚上,还要半干半稀。想都不用想,生在这样的地主家,还不如生在平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五冬六夏,除去勤俭,除去劳作,什么乐趣也没有。

老地主自己能干活的时候,他不雇伙计,顶多农忙时雇个临时帮工。农忙过后,便打发伙计走人。年纪渐渐城大,老地主也干不动大田里的活了,于是,他也不得雇了一个长工。这一年,他雇了一个名叫宋大礼长工。他看中这家伙生得人高马大,身大力不亏,干起活来,能顶得上一头牛一匹马,更不消说一头驴,怪招人稀罕。但是,王宝堂却没有让长工住进自家的院子,他心里惦记着,自家的院子不大,家里的那点私密,会让外人知道。再者,自己家的闺女也大了,大男大女,还是提防着点好。他让宋大礼住在场院的窝棚里,一天上下午两顿饭,让老伴给送到窝棚。农忙时,吃两顿饭不行,才吃三顿饭。王宝堂抠门归抠门,但舍得给伙计吃,他认为,饭不会白吃,能吃才能干。秋风下来了,地里的庄稼成熟了,要收割了,又到了一年秋收大忙季节了。可偏偏老婆子伤了腰,什么也做不了啦。给长工送饭的事情,只能落闺女身上。闺女叫王小曼,她很乐意到场院去给长工送饭。平时不出家门,送饭能走出家门,一路上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她像一只久困笼中的小鸟飞出笼子,心情十分的愉悦。

宋大礼也是一个人在大田干农活,秋天,庄稼上了场院,他也是一个人在场院。他的身前身后,只有那些不会说话的牲口。他觉得,牲口比他强多了,牲口发情了,公牲口骑到母牲口的后背就配,而他呢,瞧着妒嫉,挥起鞭子,想把它们抽开。偏偏此时此刻,公牲口,母牲口什么也不顾,碰头撒野,什么鞭子不鞭子,干完了再说。东家的大闺女能给他来送饭,他挺惊讶的。王小曼长相一般,但身子骨却比起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强壮得多。可能与一直干活有关,这闺女身上洋溢的是一种健美,强壮之美。宋大礼言语不多,老实本分,只敢在心里向往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从来也不敢溢于言表。每次来送饭,王小曼都是等到宋大礼吃完了饭,她再把盛饭的钵子带回去。她天天送饭,他吃饭的时候,那是宋大礼最享受的时候。老地主虽然抠门,但在给伙计吃的上面,他却不那么吝啬。他舍得给伙计长工吃饭,而且要吃好的,他们舍得出力给你干活,而且真心实意地干。  

接连几天送饭,宋大礼与王小曼也熟悉了。以前两个人不说话,不好意思,熟悉了,二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王小曼也是个勤快人,来到场院,她也闲不住,能帮着干一点,就干一点。这一天,王小曼刚刚来到场院,从东边飘过来一大块云彩,接下来就是一阵瓢泼大雨。为了不让收到场院的庄稼淋湿了,宋大礼也顾不上吃饭,忙着苫粮食。王小曼也帮着他苫。等到粮食苫盖好了,乌云过去了,雨也停了。两个人浑身上下全湿透了。宋大礼告诉王小曼,窝棚里有干衣服,让她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干衣服,他把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弄干了就好。王小曼躲进窝棚,换上男人平时穿的衣裤。宋大礼把王小曼换下的衣服放在火上烘烤,也不敢朝着窝棚里望一眼。躺在窝棚里的王小曼,很享受这股子男人衣服传导给她的一种异性气息,从未感受到的那种气息,她大口地喘气,似乎想让吸进身体的这种感受停留在那里。从未有过的,真的太美好美妙了……

经历过这次天降大雨,虽然两个青年男女没有身体接触,但他们似乎都感受到了令人神往的神秘信息与信号。姑娘偷偷地往给宋大礼的饭里面放了两个熟鸡蛋,想再给他送饭时,让他吃下去。可偏偏这时候,姑娘的妈妈病症好了,又可以走出家门,给年轻的长工送饭了。这样一来,姑娘又无法走出家门,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种向往异性的感觉,只能先搁置起来了,只能天天晚上在睡梦里去憧憬。

秋高气爽时,五谷已经入了囤子。过了霜降,到了入冬时节,老地主发现,自己的闺女饭量大增,她平时吃不多少饭,可如今,每顿饭都有种吃不饱的感觉。当妈的也发现,自己的闺女喘气粗了,而且经常呕吐。这都是怀了身孕害口的症状。自己家的闺女,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本本分分,怎么可能怀了身孕。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那个长工宋大礼。这时候的宋大礼,已经忙完了秋收,到了冬闲,王宝堂已经打发他走人了。不能让这小子占了便宜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他马上报官,告宋大礼强奸民女。

状子递到了县太爷手里,县太爷看了状子,这位县太爷可不是糊涂官,看了状子,他还要看人,要王宝堂把怀孕的姑娘带到衙门来,王宝财赶着毛驴车,拉着姑娘王小曼去了衙门。姑娘怀了身孕没错,已经能看得出来,腰围粗了一圈,就是个孕妇。可是,姑娘一再呼喊,她没有做这伤风败俗之事,从来也没有与哪个男人有染。大老爷可以验明真身。县太爷也是好奇,没有做男女交媾之事,怎么就怀了身孕。于是,县太爷找来了女官,看一看这闺女到底有没有破了身子。女官验过之后,告诉县太爷,这姑娘,是个完整的囫囵身子。县太爷问王小曼,你曾经与哪个男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王小曼想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她这一生一世,也只有今年秋天,在场院上,因为淋了大雨,钻进了长工宋大礼住的窝棚,也换上了男人穿过的衣裤……

县太爷笑着告诉王宝堂,这是一桩蹊跷风流案,你闺女也是个好闺女,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之事,只是老天爷看你们家人丁不兴旺,给你们家送人丁宝宝来了。王宝堂恳请县太爷,不管怎样,大老爷也要帮我们找到这个宋大礼,即是蹊跷风流债,也要他来偿还。一县之大老爷,在全县找个人还不容易。没有几天功夫,便把宋大礼给抓进了县衙。说起与东家的闺女,他也失口否认,从未与那个姑娘有过肌肤之亲近,哪里来的身孕。县太爷是个明白人,他心里也已有数,宋大礼这个年轻人,不仅身体强壮,力大无穷,人也忠诚憨厚。他想牵线搭桥,成全这一对男女的姻缘。

正在了却这桩蹊跷风流案的这时候,卧龙山上的那伙土匪来信了,那个匪首是个秀才,匪首收到了县太爷的信,他也愿意归顺朝廷,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想让县太爷派个人质到山上去,约定好交付甲方点,然后他再带领义军弟兄们下山。县太爷答应了,可是,衙门里面没有可派的人,也没人敢去,山上的土匪,杀人不眨眼,吃肉不吐骨头,去了恐怕凶多吉少。这时候,倒是不是衙门的人宋大礼自告奋勇,他愿意到山上去,给土匪们送信当人质。县太爷也是连连点头,这个好后生,骨子里敢作敢当,日后让他到衙门里做差事,是个可塑之才。

谁也没有想到,宋大礼去了山上,可就没有了下文,他人没有回来,山上的土匪们也没有了音信。原来是山上的土匪们变卦了,他们不想向县衙门归顺,他们投奔到了官府的军队,做出了与最高层投诚的决定。宋大礼没有了消息,王宝堂心里也一直窝囊着。没过多久,他也就一命呜呼。他去世后七天之后,王小曼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白白胖胖的两个大小子,可是太招人喜欢了。生下孩子的那天,王小曼就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地抚养这两个儿子,让他们长大成人,要供他们读书,不要再干庄稼地里的活,要金榜题名,要光宗耀祖。不能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农民了。她为孩子取名,老大王大礼,老二王小礼。

王宝堂去世之后,老伴的身体也日渐虚弱。一年后,老伴也病逝了,撇下了闺女与她的那一双儿子。王小曼竭力支撑起这一个家,她可不像老爸那样抠门,平时就雇个帮工和伙计,下地劳作大田农活。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孩子一天天长大了,村子里有间书房,有个老秀才教孩子们读书。两年过后,老秀才走进了王小曼的家门,他告诉孩子妈妈,她这两个孩子,聪慧过人,品行也端庄,日后必有造化,应该送他们俩到县城的书院读书,日后可以参加府学考试,考中秀才,便可考举人,考中了举人,便可进京考进士,孩子的前途无量。王小曼答应了,她不想让儿子成为耕读传家的读书人,她想让儿子有出息,有造化,成为做大事的人。自己这一辈子,亲眼目睹了庄稼人的自私与狭隘。她想让儿子走出这块土地,她要让儿子有出息,有作为,有造化。儿子也争气,县城离他们村子有十多里的山路,为了读书,两个孩子天天雄鸡刚刚司晨,便起身赶路,到书院听课。每个月,书院都要考试两次,初一是县太爷亲自出题,十五是教书先生出题。县太爷出题的这次考试,哥俩分别考了第一第二名。县太爷听说这哥俩是每天从乡下走十几里的山路,来到书院读书,便觉得好奇。把两个学生叫到跟前,经过询问,才得知,这一对双胞胎,便是十几年前,他判的那桩蹊跷风流案生下的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别样怀上的孩子果真与众不同,聪慧过人,意志超强。县太爷吩咐书院,让这哥俩住到书院,省去了每日奔波赶路。另外,每月发给他们俩营火费,让他们吃饱,省去了家里的负担。县太爷对这两个孩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相信,日后将来,这两孩子必定是大才,是国之栋梁。

好光景过了几年,到了一九零五年,清朝政府废除了书院,也废除了科举。近两千年的科举制度,到了这一年,统统化为了乌有,多少读书人想通过科举,登堂入仕,成为了泡影。哥儿俩还是心有不甘,他们不想再回到村子里,不想再当农民。于是,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到省城去闯一闯。年轻气盛的哥俩,来到省城不久,考进了新学堂,后来,便加入了革命党。在一次起义暴动中,哥俩不幸被捕。抓到革命党,不由分说,就是砍头示众。哥俩给押上断头台的那一刻,总督来到现场。师爷悄悄地告诉总督大人,这哥俩是双胞胎,长相也与总督大人十分相像,简直就是从大脸上揭下来的小脸。与大人更相象的是,这俩小子根本不怕死,一般的死囚,到了砍头时,腿都是稀软,都是刽子手连拖带拽拉上断头台的,可人家哥俩,自己从容不迫地走上了断头台,瞧着年轻,但绝非等闲之辈。

总督大人很是好奇,上前一过问,原籍是哪儿的?多大年龄?父母的姓名?两个年轻人一一作答。听后,他心头一惊,莫不是这哥俩与他真的有缘分。于是,当即下令,改了斩首日期,押回大牢,细细询问。原来总督就是宋大礼。这些年,打打杀杀,凭借着英勇善战,从一个小头目,渐渐地当上了总督大人。乱世出英雄,他就应该是英雄。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未婚先怀了孩子的姑娘,这下可好,那个姑娘一下子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而且那么出色,因为在斩首现场,他看到了,这两个小子,真的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是真正的男子汉。他想不到的是,他与儿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相见相遇。

总督是管生管死的大人物,他不想让这哥俩的死,很简单,就是一句话就能了断的的事情。为了儿子的前途,他还是想办法,送儿子到国外读书去了。送走儿子的那天晚上,他努力回忆着当年在场院上,与那个名叫王小曼的姑娘发生的事情,他与她,确实没有肌肤之亲近,为什么她会怀上他的儿子……那一年,他从春到秋,一个人像牲口一样劳作,除了牲口,除了来偷吃五谷的鸟,他什么也接触不到。只是到了秋天,那个给他送饭的姑娘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忠厚老实,只敢想入非非,却是不敢妄动。难以入睡时,他的眼前总是出现这个姑娘的身影,他无法忍耐也无法控制,他将他的本能,他的欲望,都泄泻到了这个姑娘的身体上面……永远永远也想不到,老天爷与他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先是一阵子瓢泼大雨,让她有机会钻进窝棚,有机会穿上他的衣裤。这神一样的偶然,竟然让这个姑娘怀了身孕,竟然一下子为他生下了两儿子,而且这么出色……起因就是他的生命力太强盛了,没有通过正常的渠道,而是遗存那条裤头上的精气,钻进了姑娘和身体,替他完成了孕育的过程……真的是今古奇观,今古奇闻,真正的天作之合,所以,他才如此出众,他的儿子也是如此出色。

送走了儿子,宋大礼决定,择一个好日子,回到他当年当过长工的那个村子,他要明媒正娶那个小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让王小曼坐上八抬大轿,他骑上高头大马,迎娶他的新娘。让那些个说闲话的人瞧一瞧,什么叫大福大贵,什么叫天赐良缘,什么叫天作之合的缘分……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

徐铎的笔墨
讲故事,写小说,擅随笔,偶尔散文诗歌,酷爱书画艺术,时常镌刻印章,无愧中华“书香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