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中

文摘   2024-07-26 06:36   辽宁  

当年的金县一中,如今的大连一0一中学,是我的母校。离开母校整整五十四年了,如今,再回母校,当年的少年郎,如今也是白发苍苍的老翁了。强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不让眼泪流下来。年老了,似乎少了能够抑制自己感情的堤坝,能够控制眼泪的流向了……五十四年前,自己在母校的情景,一幕一幕闪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发生在逝去的一瞬间,那样的清晰,那样的亲切感人……

一九六八年,全部的中学生都到广阔天地插队落户了。他们已经不再是文革的闯将,也不再是什么红卫兵小将了,他们到农村去了,到那个大有可为的地方去了。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到那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高喊着扎根农村六十年的口号,成了大有可为的知识青年。这时候,我们这一茬年轻人走进了学校,成了学校的学生,因为停课闹革命,我们都年满十八岁了。如今是复课闹革命,按年龄算,我们都应该是高中生了。文革开始时,破四旧,我们年龄还小,打砸抢,文攻武卫时,我们也上不了阵,前面有大哥哥大姐姐们打头阵,我们不过是牛腚上的苍蝇,跟着乱哄哄。在走进金一中校门之前,我们还都是小学生,终于,我们要成为中学生了。我们还是想学文化,因为伟人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那么没有文化的人,也是愚蠢的人。没有人愿意成为愚蠢的人,没有人不愿意读书, 不愿意上文化课。

一九五四年,金一中第一届毕业生的合影,新中国金州城第一届中学生

可这时候的学校,已经成了四不像,学校没有了校长,老师也都靠边站了,主宰学校的是军宣队,有工宣队。上文化课,也不是我们主要的任务,我们要学军,要学农,学工,我们要到农村去,到工厂去,参加劳动,从劳动中,获取知识。学校的革委会主任是军人,军训是每天都要搞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学生们又重温起了文革梦,正好有个说法,复课闹革命,当年说是停课闹革命,如今又说复课闹革命。不久前还公开批判读书无用论,学生们停课复课,还要闹革命,怎么可能上文化课。我们这茬学生,只是读过了小学课程,进入中学,应该尽快地补上中学的课程。因为革命,耽误了多少文化课。应该有一种紧迫感,时不我待的态度去学习。在这样的革命环境之下,怎么可能开展文化课。当年,盛行一时的抢军帽,是中学生干的。学着抽烟,也是大多数男同学们的向往。拉帮结伙打群架,也是我们这些中学生们干的。从前,金州城的那些老传统,到了那个时代,已经统统不见了踪影。

那时候,年级不叫年级,叫连。班级不叫班级,叫排,教室里面用课桌摆成了四个方阵,这是四个班,每个班围着方桌坐着。那时候,文革的余毒还在继续散发着,同学之间经常发生激烈的争吵,辩论,甚至发生打斗。男同学总是显山露水,女同学们也不示弱。真的是辩论也好,经常会发生由辩论转变为互骂指责甚至漫骂。这时候,什么字眼都会从我们年轻的口腔里面崩出来,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肮脏字词,甚至诋毁人格的国骂。很难忘记马德林老师,他是刚刚解放出来不久的臭老九,看到和听到同学们如此这般的争吵,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给我们讲述了一件往事……一九五七年,在金一中的走廊上,一个夜晚,发生了一件悲剧,一个女学生,上吊自杀了。原因是什么呢?原因就是,白天,有一个男同学,与她吵架,骂了她一句不要脸。就是因为这句不要脸,这个女学生就做出了这样的抉择……马老师讲完了,没有了下文。相信已经是成年的同学们都能听得明白,因为一句不要脸,一个女学生能够用生命捍卫自己的人格,捍卫自己的尊严。而我们男女同学之间,骂的都是什么话,那简直就是肮脏无比的脏话,龌龊的恶语。比起不要脸,不知要超重多少倍。一句不要脸,一个女生死了。而我们却不要脸地活着……这件事情,一直深深地嵌在我的记忆里面,一直也挥之不去。这个女生的事情,已经触动了我的灵魂,我相信,也触动了同学们的灵魂。从那以后,同学们之间互骂互殴的事情,却是很少发生了。

(年轻时的赵玉桂老师。)

很难忘记赵玉桂老师,当年,她是学校教导主任任。因为文革,她成了一位代课老师。有一天,赵玉桂老师给我们代课。有几个男同学偷着溜出课堂,不知做什么去了。赵老师轻柔文雅地说了一句,有的同学也不请假,便溜之乎也……因为这句文诌诌的溜之乎也,同学大笑起来,赵老师也显得有些无奈、无语……

(九十七岁的赵玉桂老师龙年的照片,退休以后的赵老师,学习摄影,学习书法,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不愧学为人师,行为师范。)

有同学问,老师,为什么家庭成分不好的同学,学习成绩却很好?赵玉桂老师一声感叹……她说,你们可以调皮捣蛋,但他们(家庭成分不好的同学)不敢;你们什么话都敢说,为所欲为,但他们不敢。但他们可以学习,用功学习,他们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成绩好也就不足为怪了。赵玉桂老师的话,我也是一直牢牢地记着,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只要你好好读书,用功学习,时代和社会就一定不会辜负你。社会再不公平,总会有一天,你的才能与抱负,会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与应用。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金石滩见到了我的班主任邵先振老师当年是邵老师陪他的同学我国著名科学家齐发韧到金石滩参观,我见到了邵老师。当年邵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当年在学校,也没上多少文化课,学过几首古诗词,学过几篇古文,都是寥寥无几。记得他的版书很好,中文底子也深厚。我的前一任老师,王文,他是体操运动员出身,他的字写得非常棒。他应该是体育老师,不知为什么教了语文。在学校时,我跟着王文老师学写魏碑体。后来,我一直负责学校的黑板报。直到毕业的前一天,我还在黑板报上写下了站好最后一班岗几个大字……能给我留下记忆的,都是好老师,永远不会忘记。

我因为小时候小儿麻痹,落下了右腿残疾。一九七零年,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我们除了有百分之几的同学要进到工厂去当工人,大部分的同学要到农村去,像此前的知识青年们一样,我们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了。我也要求下乡,我也报名了,我不想与我的同学们分开,我要与他们在一起。

我与我的同学们,从小到大,都是邻居,经常在一起玩耍,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我的同学,没有因我的身体残疾,就歧视我。而是经常会送些温暖给我。除了同学情,还有兄弟情。我的好同学好兄弟马正升,知道我喜欢读书,他就千方百计地给我弄到书读。他知道,学校的图书室外间,就是卫生室。为了弄到书,就要走进存放图书的那个地方。我们的卫生老师王老师,她经常给学生们看病,吃片药,涂抹个红药水什么的。马正升经常装作肚子疼,去卫生室找王老师看病。王老师给他针灸,他就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地拿书架上面的书。其实他的那点小心思,怎么能瞒得过老师,老师也不太在意,毕竟喜欢书不是坏事。有一次,他一下子拿了四本书,王老师说,让军代表看见了,老师会受到批评的……当年老师们的处境,都是臭老九,随时都可以被批斗。马正升也只好作罢。当年的从一中图书室里拿出来的书,我至今还保留着。马正升是个调皮学生,军代表不喜欢他,工宣队也不喜欢他。但他是我的好朋友,有的老师还叮嘱过我,不能和坏同学在一起玩。马正升调皮归调皮,但他人不坏,他对我好,我不会背叛我的同学,我的朋友。

一九七0年秋天,我们要上山下乡了。贫下中农代表,还有五七战士的代表,来到了学校,要带领我们到他们的生产队去。我的同学们也不想与我分开,他们找到了五七战士的代表,要求也能批准我下乡的要求。同学们告诉五七战士,徐铎会画画,会写字。五七战士便找到了贫下中农代表,让徐铎下到我们那儿吧,他能写会画,能帮助我们搞大批判专栏。谁想贫下中农代表却是一口拒绝了,乡下人,哪里有什么写写画画的专栏,除了挑拉抬扛,就是出大力。腿脚不好,到农村能干什么,在城里找个活干,能挣口饭吃,在乡下,没有他的活路……就这样,我没能成为下乡知识青年,却成了留城知青。留在城里没有下乡的学生,不止我一个,大家因为各种原因,或者是有病,或者是有残疾,都是金一中的同学,大家也经常联系。年轻人,不能留在城里闲着没事做。我们经常到县里去找,到那个县安置办公室。县里的人说,我们主要负责安置退伍复员军人,你们不归我们管。那我们归谁管?谁来管我们?县里说,我们也不知道,但肯定会有人管你们。

留城知青们被闲置了一年多,总算县里要安置我们了,县里把我们统统推给了街道,让我们这些留在城里的知青们到街道办的企业里面工作。我们都挺失望,甚至有点绝望,在这里工作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除了地富反坏右,就是社会渣滓,劳改释放分子,双开除的二流子。我给分到了三八街道人造木厂,每天的工作,就是抬屋架子,小屋架子四百多斤重,要四个人抬。大屋架子七米跨度,要人工拖拉,屋架子下面垫上滚杠,要有人扶着,不能让屋架子倒下。那一年,我十九岁,我的右腿残疾,但我要干出大力的工作。我每天的工资是九毛钱,后来涨到了一块钱。当时有这样一个政策,对待我们这样的盲聋哑,痴呆傻,就是广就业,多安排。安排到这儿,就是给你一口饭吃。那样的工作环境,就不能再说了。我失望过,但却没有绝望。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些老人,这些老人,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他们肚子里有很多故事,有很多学问,能给我讲述很多逝去的往事。在街道,我还遇到了金竹三先生,遇见了王克清先生,金州城里那些有文化有才能的老人们,都聚集在街道这样的地方。我经常向先生们讨教,向他们学习书法,学习水墨画,学习先生们身上的文人气质。留在城里的这些年,虽然我在这样一个最底层的单位里面工作,但并没有耽误我的学习。在先生们的身上,我学到了太多太多课堂上学不到的文化知识。先生们对我也好,像是对待他们的孙子一样。在文革那样的岁月,能有一个大男孩,围坐在他们的身边,恭敬地向他们讨教学习,他们这些受到过运动触动的人,也十分珍重这样的忘年交。

一个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绝望。越是没有希望的时候,越是要希望着。文革结束以后,我开始了文学创作。一九八零年开始发表作品,一九八四年,作品便在省级刊物上面发表。努力总是不会付之流水,一九八五年,我调到了金州旅游局。一九八六年,我当选了区人大常委。一九九三年,我调到金石滩管委会,担任政策研究室主任,外宣办主任。在官场上,我可能不会如鱼得水。但我一直没有放弃的,便是自己喜欢的文学艺术。四十余年,我天天写作不止,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每天都要写作读书。在我的前半生,我大量地阅读,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因为我们这一代的学生,文化知识太贫乏了,只有努力后天补上。弥补上了自己的缺憾与不足,你便有了打拼的实力。

在金石滩开发建设的近二十年时间,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我几乎搁下笔来,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能与文坛暂时别离一下,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不是我看重自己的职位,而是我是走进了政府机关,并担任部门领导的残疾人。因为外宣办主任要经常主持新闻发布会,我也打怵打过退堂鼓。但我们的大领导却说,这时候,你更要自信,相信那些记者们看到你,他们只会对你更加肃然起敬……在推广宣传金石滩方面,记者朋友们做了大量工作,而且是在经费短缺的情况下。当然,我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当年的金一中,今天的大连一0一中学,时过境迁,似乎已经跨越了几个世纪,五十四年逝去,旧貌早已换了新颜。)

告别母校的时候,我看着操场上欢快运动着的的同学们时……我在心里默念着,金一中,这里虽然不是我人生的起点,但却是我走向社会的起点。我的同学们,千万莫辜负了你们的青春,你们的学生时代……当年的金一中,今天的大连一零一中学,我的母校,我没有辜负你……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

徐铎的笔墨
讲故事,写小说,擅随笔,偶尔散文诗歌,酷爱书画艺术,时常镌刻印章,无愧中华“书香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