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朋友肖大风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说起这样一件往事……他在长春时,有一次下乡,在一个村子里,看见了一个农民正在杀狗。肖大风本来就心慈手软的,他看不得有人杀各种动物,更不要说最忠诚的狗了。于是,他走上前去,与那个杀狗的人商量,能不能不杀这条狗,他可以给他钱。农民答应了,肖大风从口袋里掏出了几百块钱,算是为狗买下了一条狗命。然后,肖大风一行人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几天过后,他们又经过了这个村子。路过那户农民家的时候,肖大风看见了这样一幕,一张狗皮,挂在墙上晾晒着。他很生气,便去找那个杀狗的农民,不是说好了的吗,给你钱,你便放过这条狗。可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把狗给杀了。那个农民唯唯嚅嚅地,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所以,我就把狗给杀掉了……肖大风并不是想向他讨要钱,而是非常气愤,他们表面上看着,挺憨厚老实的,其实,他们的心真的挺狠。气愤到极致时,肖大风真想挥起拳头,打这个心狠手辣之人……后来,肖大风写了一篇文章,说的就是农民杀狗的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他不止跟我讲过几遍。其实那个农民也想向他解释,只不过因为当时太气愤了,恨不能揍他一顿,也顾不得听他的解释,到底因为什么执意杀狗。
其实想杀狗,也并非易事。从前,我也经历过杀狗吃狗肉的事情。只是杀狗,并不容易。最好的方式,便是将狗给吊起来,让它无法挣扎。然后,用一碗水,灌进狗嘴里,水会将狗呛死,再把狗皮剥下来,最好把狗吊着放进水井里面,让井水泡它一天,将狗身上的腥气泡得干干净净,再把狗放进锅里煮,各种调料加进去,煮它个小半天,直到将狗肉煮熟煮烂,出锅蘸上蒜酱,再放点些辣椒油,十分的美味。刚刚改革开放那时候,大街上到处能看到狗肉馆。这些年,大概有很多人爱狗养狗,这样的狗肉馆子少了,如今也见不到了,辽东这地方,并没有吃狗肉的习俗与习好,风靡一阵子,也就过去了。说起人们杀狗吃狗肉,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人类喂养的牲畜,牲畜养成了家畜,除了用它们帮助人们干活,一个目的,就是要吃它们的肉。
当年,金州城里西街,有好几家肉架子,也就是专门屠宰猪马牛羊牲畜的买卖。王肉架子,李肉架子……各家肉架子,买卖都挺兴隆。各家肉架子,生意不说不红火。可是,没听说开肉架子发家的。为什么呢?有人说,屠宰行当,动刀子杀生,并且杀的都是为人出力干活的牲畜,即使是它们生来就是出力并且奉献自己的肉给人吃。从前,很少有人专门喂养牲畜,留作专门宰杀吃肉。都是牲畜老了,干不动活了,才卖进了肉架子,自己家的牲畜,自己不杀,也不忍心杀,通过屠夫的刀子,要了牲畜的命。然后再大卸八块,或者卖生肉,或者丢进大铁锅里,煮成熟肉卖。老人们说,开肉架子的人,都是心狠手辣之人。那些送进肉架子的牲畜,不能马上被杀的,还要让它干活,直到耗尽了它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消化干净了肚肠里面的草料,再一刀要了它的命。这样,手起刀落时,也不费力,收拾起来,五脏六腑也干净。说到心狠,一句回复,它们就是畜牲,就是给人干活,给人杀掉吃肉的。你慈悲,你心善,你可以吃素别吃肉。尽管如此,没听说肉架子杀狗。不是狗命多值钱,而是如同这句俗话,狗肉入不了席,端不到台面上。
不久前,看到了这样一短文,说的是一个朋友,他到乡下采风。像肖大风一样,路过一个村庄时,恰好遇到了一个农民要杀狗。他走上前去,要阻止农民杀狗,这样太残忍了,狗是多么可爱的动物,更是人类的朋友。那个农民怎么肯放下手里的刀子,他执意要杀狗。于是,这个朋友掏出钱来,像肖大风一样,要用钱买这条狗命。多少钱?那个农民放下刀子问。五百?五百不行。八百?也不行。最后涨到了一千。那个农民同意了。收下钱,他便把狗身上的绳子解开了。刚刚得到了解放的狗,相信狗的内心也充满了愤怒,它也要急于发泄一下,但它并不朝着那位用钱解救它的人感恩,反倒是凶猛地朝着那个救它性命的朋友扑了过去,要撕咬他……看到这情形,那个农民笑了起来,瞧瞧吧,你救了它的命,它却并不感谢你,反倒要咬你。狗啊,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我是它的主子,我要杀它,它都不敢反抗,老老实实任由我杀它。你救了它,它却要咬你。想想看,你的钱是不是白花了。这钱确实是白花了,但却给那位救狗的朋友猛然一击,让他醒悟了点什么……看到这儿,谁都能想到那句歇后语,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停留在这样的层面,还是有些浅薄。
如今想想,当年肖大风看到那张剥下来的狗皮,晾晒在墙上,他愤怒无比,同情狗子,而感觉人无情。如果当年当着肖大风的面解开了狗身上的绳子,它也会朝着肖大风猛扑过去。当年这一幕发生,狗就会给肖大风上了生动的一课,而不是他后来写文章的观点。今天,笔端似乎在写有关狗的文章,并不是在贬低狗,狗的这种始终如一的忠诚品行,是人不具备的,也挺可贵的。写这篇文章时,我想起的不是狗,而是人……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也是刚刚发表了几篇作品,刚刚在文坛刚刚露出头角。那时候,人们的创作热情十分的活跃,作者们的交流就像江河湖海的水一样,融会贯通。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位文学爱好者的来信,他是辽西乡村的一个老师,也是十分喜爱文学,也一直利用写作时间写作。苦于落后封闭,他在刊物上读到了我的文章,十分喜欢我的写作风格,很想当面向我讨教学习。我也给他回了信,表示愿意与他交流,并且鼓励他,只有有决心,一定会写出称心如意的小说。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收到了我的信,竟然从辽西来到了金州,找到我家来了。这一下弄得我措手不及,因为那时候我刚刚结婚没有几年,也是刚刚有了孩子,孩子还不到两岁。我们住在两间平房里面,我们一家三口都感觉有些拥挤,何况多了一位来客。但是,既然来了,而且同是文学爱好者。我也相信,他为什么找到我,并不是我有多么高的创作成绩,而是他想巴结那些大家,人家不会搭理只在县城发表过作品的小作者。他找到我,一定是凭着一种感觉,认定我一定会帮助他,在我这儿,他会找到落脚点,找到起步的起点。既然有客人来了,我们家热情招待。那时候,我们两口子的工资低,比起正常的同龄人,还要低半级。平时生活就很拮据,来了客人,就不能吃平常的饭菜,就要改善生活。这还不要紧,到了晚上,他不能去住旅社,就住在我家里,家里只有一张大床,总不能我们几个挤在一张床上,只好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晚上起夜触手,都无处下脚。与他交流时,我都没有上班,我把自己的写作经历与经验,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相信对他能有帮助和启发。
那时候,我的思想感情也十分的单纯,相信社会上多了一个写作者,社会就会净化一点。不期待着全社会都是作家,但多一些文学爱好者与写作者,人的精神层面就会更加丰富。这位朋友在我家住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他要回去了。我把自己认识的作家,熟悉的编辑部编辑,名字与地址,统统地毫无保留地给了他,希望对他能有帮助。他走了,我松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我媳妇是这个世界最会过日子,也就是最会算计着勤俭持家的媳妇。可这两天,为这位陌生的客人,花去了我们家好多天的生活费,媳妇都没有计较,相信她能理解这位陌生的客人,她坚信,写作的人一定是心地善良的人。也我们但愿能资助了一位文学新星,希望他从辽冉冉升起。回到辽西后,他先后写了几篇小说,其中有一篇,在辽西的一个刊物发表了。我也写信鼓励他,一定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多读书,多看别人的作品,对自己的写作一定会有提高。那年月,通信还是人们交流的主要方式,通一回信,需要十天的时间。
相隔了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我想,可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忙于创作,也顾不上写信。渐渐地,他的回信越来越少,我也没有在意。毕竟是萍水相逢,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也就越来越淡漠,很正常。到了一九八八年,辽宁文学艺术界,各大刊物,出版社联合举办了一次大型笔会,省内的作家,包括文学新秀,几乎都参加了笔会。为期一个月的笔会,目的就是要写出好作品。我以为,能在笔会上遇见来自辽西的那位文友。可惜,没有看到。于是,我就询问辽西的朋友,朋友向我说起了他……他的作品发表以后,我们以为,不是一颗新星,便是一位新人,就要出现在辽西。我们也给过他机会,让他参加学习研讨会,各种笔会。后来发现,他再也写不出什么东西。他也向编辑们述说过内心的苦闷,他也提及过你,说你给过他指导指点。但是,从那开始,他误入了歧途,导致今日,创作前景一片茫然……我听过了以后,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朋友说,我们去过他的家乡,看到了他的生存环境工作环境,太过贫穷,或许会导致人的精神是另一种贫瘠或者崎形……
狗,只有一种思维,而人不一样,狗返过身来去咬主人的,是万分之一的彪狗。狗返过身来咬恩人的,却是共性。写本篇文章时,我憎恨那两个杀狗的农民,头一个背信弃义,拿到了买狗命的钱,照样把狗给杀掉。第二个农民倒是给狗松了绑,让现实教训了一下那个慈悲的爱狗人。让他深刻地认识到,狗并不懂得感恩,它只知道忠实于主人。相比二位慈悲者,那两个杀狗的农民倒比他们聪明。狗主人用事实告诉你,狗性是这样的,你对它再好,它才不管你给它送来了什么,不论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还是先进的科学生产力,它遵循的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故意,或是刻意……所以,吕同宾该咬。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