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忏悔的一代人

文摘   文化   2024-06-28 06:32   辽宁  

日前,大连大学的张祖立院长到我的工作室来,说话间,说起了我们老去的那一代人,也说到了当下的年轻人。张先生一句感慨,此前,我一直对当下的年轻人抱有一种偏见,总是认为他们不肯吃苦,不愿意努力上进。通过这些年的观察,感觉到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们虽然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但是,相比老去的那一代人,他们性情比较善良,不再争强斗狠。或许与他们成长的环境,生活的习性相关。而真正威胁到社会与生活的,不是这些孩子们,而是老去的那些人。从那个时代走过来,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颠覆秩序,毁坏礼教礼数,虽然他们已经老去,不能再砸碎一个旧世界,不能再上刀山下火海,去把皇帝拉下马,舍得一身剐。但是,那些时代的残渣,残存在他们的骨子里,时不时的,只要一遇到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沉渣泛起,污蔑纯真善良,说假话,不惜毁坏公物,甚至有人公然戴上了红卫兵的红袖标,还惦记着以革命的名义,在当今社会生活中,制造了许多让人恶心、让人不齿的糗事坏事。那是整整一代人的群体,当然,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老人,不是少数,代表的却是一个群体的行为和意识。

   

十年前,我们金县一中一九七零年的初中生们搞了一次聚会。大家都老了,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实际上,我们这一代人,比起上一代老三届的那些人,书读得很少,充其量就是小学文化水平。相比起后来的初中生们,我们更没有可能相比。文革真正毁掉的,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因为素质不高,这一代人几乎没有什么作为,因为没有几个人是公务员,更不要说官员。也没有几个成才的,成才需要文化素质,需要能力,需要机遇,我们都没有。于是,有的同学就抱怨,时代对我们太不公平了,我们上山下乡,回城后进工厂当工人。到了结婚时,国家号召晚婚晚育。没过多久,就遭遇了下岗,成了下岗工人,生孩子的时候,国家号召只生一个孩子。所以,直到六十岁以后,我们成了退休工人,每个月的退休金也只有两三千块钱。真的是太不公平了。抱怨归抱怨,发牢骚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一代人做过了什么?做过了什么,我们没有破四旧吗,没有毁坏庙宇文物吗,我们没有批斗过那些牛鬼蛇神吗,还是没有搞过大批判,批斗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吗。想当年,谁没有当过造反派,没有作过革命的先锋,谁没有砸烂一个旧世界。到了今天,我们应该忏悔,应该悔过。不要再将责任推卸给历史,不要再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摘得一干二净。再说上一句不太中听的话,这也许就是报应,是时代是历史对我们的回报。当年的行径,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忘却,但是,历史却是不能忘记。

相隔一年,一九七零年的同学们又搞了一次聚会。看看到现场的同学,又少了好几个人。这不奇怪,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告别这个世界门槛边缘,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老一辈已经告别了我们,接下来,告别世界的应该是我们这一代人。生命走到了即将要到尽头的时候,想起了那些生死离别的场景,想起了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悲。我经历过亲人即将离世的场面,那样的场面,那样的时刻,似乎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我看到了一只十一岁的老麻雀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仍然颤巍巍地站立着,已经看得出来,它已经站立不稳了,看得出来,它是在竭力不让自己倒下。人到最后的时刻,是不会站立的,而麻雀,却是一直站立着。终于,它支撑不住了,它终于倒下了,翅膀微微地抖动了几下,似乎在回忆自己飞翔的一生。后来,它不动了,风儿吹拂着它那小小的身躯,它的已经失去了灵光的羽毛微微地翕动着。一个微小的生命,最后,静静地,安详地终止了。人比鸟儿复杂,但归结到最后,仍然是一样的结局……

当年辽宁著名的凤城三兄弟之一的王金力曾经给我讲了一件往事,就是他父亲临终前的一个举动……他父亲与他的亲兄弟,也就是王金力的二叔,不知因为什么,兄弟二人一辈子也不说话,更不交往,像是陌生人一样。在他即将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用手在胳膊上面比划……王金力明白了,父亲是想与他的兄弟,也就是王金力的二叔见最后一面,这是他最后的惦念。王金力赶紧把二叔给找来了,二叔也是俯身炕前,他们兄弟二人互相紧紧地握着手,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下来……他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是在生命最后的这一刻,兄弟二人的紧紧握手,就是生命的最后沟通,悔恨,告白,都溶解在了不言之中。

 

不论是谁,走到了人生最后的时刻,他都会回首往事,曾经的幸福时刻,时刻的悔恨,不为人知的灵魂深处的不能示人的隐私、伤痛。人老了,生命的时段过了六十,再过了七十,再到八十,面对着暮色苍茫的落日,反思自己的一生,做过哪些道德缺失的事情,做过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不要说对这个国家,对这个社会,哪怕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的亲人,你都是那么的心安理得吗?相信没有人敢这么评价自己,坦坦荡荡,光明磊落。那些经历了文革的人,如今都老去了,当今天的人们诅咒当年拆毁了文物古迹的时候,当年的你,是不是砸烂旧世界的闯将,是不是你亲手点燃了焚烧珍贵古籍的火焰,是不是你亲手把那些老知识分子,专家学者们戴上了大牌子,并且亲手在大牌子上面画上了一个红红的大叉,那是判决死刑打倒枪毙的符号。是不是你带头闯进了家放出身不好人家的屋子,进行抄家,查找变天账。冲进政府机关大楼的,砸烂公检法,有没有你,把那些领导干部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不是你,把一个个老革命剃了光头,并且让他们坐了喷气式。那年月,不仅是年轻的中学生,大学生们成了革命的闯将,连小孩子们也戴上了红小兵的袖标,站立在大街上,可以任意拦住行走的人,或者骑自行车的人,让他们背诵一段伟人的语录,才可以放行。很多人说起这段往事,说起那个年代,都会说出一个托词,那就是革命的洪流,浩浩荡荡,身在其中,不可能不卷在洪流其中。在那火红的年代,你怎么可能不跟着喊口号,怎么可能不跟着高举拳头,怎么可能 不走在革命路线之上。是的,也是这样的,那个时代过去了,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是,我相信,这个痕迹不会消失,就个痕迹会永远地,牢牢地铭记在第个人的心里,灵魂深处,想删除掉,那是不可能的。那年月,除了革命派,就是保皇派,没有什么中间派,几乎每个人身在其中,除了整人的,就是挨整的。

当年没有赎罪,没有忏悔,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人们都老去了,他们白发苍苍,行动迟缓,颤颤巍巍。但是,年纪大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展示当年的尚未消除的恶性恶习,继续着对新生活的损毁,甚至是报复。人老了,本来应该是人们尊敬的楷模,应该是晚辈们敬重的长者,可他们当中忍不住有人破坏公物,不守社会公德,只要遇到什么风吹草动,总是有当年形影会做出让人不耻,令人作呕的举动与行为。于是,当今社会有人说出了坏人变老了,为老不尊。更有甚者,当有人扶起摔倒在地上的老人,扶起后,老人竟然公然指责污蔑是扶起他的人碰到了他,撞到了他,要讹人家赔偿。几年千年来的中华民族那些优良传统,在文革中让这些人毁掉了,如今,这些老去的人仍然在祸害我们仅存的那点公德与良心。本来人老了,应该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长者,不说是道德的楷模,也应当是晚辈们的榜样。但是,他们延续着文革的余毒,就像当年破四旧那样,发泄着最后的那些余毒。一位朋友说,等到这一代老去的人死光了,或许这个社会就清净了。但愿是这样吧,因为没有什么人能拿这一代人有什么治理方法,因为这代人根本也不会,更不懂得忏悔,不懂得赎罪。 


有人总结这其中的原因,有人总结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当年的这些人,生活在一个贫穷的时代,他的际遇与他们的人生的碰撞在一个邪恶的契合点上,因为那时候正是一个颠倒黑白,砸烂一个旧世界旧秩序,破烂从前的正常的道德规范,毁掉祖先的优良遗存,无视法律,无视公德良心。直到后来,他们不再是时代的宠儿,不再是什么先锋闯将,甚至成了垮掉的一代,无所作为的一代。因为当年教育的缺失,后来,遇上了时代变革,改革开放,这一代人没有文化知识,没有什么奉献社会的本事,从知青,到招工进城,再到下岗工人,他们的经历让他们的心灵扭曲变形,甚至变态。于是,才有人做出了那样变形扭曲的行为。所以,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这些老了的坏人,将当年没能发泄完的那种情绪,继续发泄到了当今社会。对于当下的时代,造成了十分恶劣的侵害。这股子余毒,似乎还在继续延续,继续侵害着我们的生活。没有别的办法,那一代人的很多人还活着,一时半会还不能告别如今的时代。落日苍茫之时,还是应该忏悔,从内心深处忏悔,从灵魂深处忏悔。在自己告别人世时,走的时候相对会安宁一些。毕竟为当年的错事坏事的危害忏悔过,对于自己曾经的青春岁月,有过追悔之意。以时间的流逝,可以抚平旧痕,但是,历史不会忘记。所以,有的理智老人留下了这样一句话,等到后来的人们经过我们这一代人的墓碑前,都会啐上一口……


说起这代人,他们可恨,也很可悲。不得不承认,那一代人也是相对单纯,真的做到了伟人挥手我前进,做过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十年当中,毁坏的文物古迹,毁掉了无数珍贵典籍,更是毁掉了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形成的优良传统,优良的道德体系,优良的民风与民俗。直到今天,想恢复这样的传统,恢复从前的风气与民风民俗,恐怕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默默期待的是,千万不要影响到我们的下一代……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

徐铎的笔墨
讲故事,写小说,擅随笔,偶尔散文诗歌,酷爱书画艺术,时常镌刻印章,无愧中华“书香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