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是一个没有春天的城市,这话忘记了是谁说的。说的是,大连没有春天,经历了一个漫长寒冷的冬天,到了春天,寒冷的冬天似乎仍然在延续。这许多年,大连的春天都是充满了寒意,度过了漫漫的春寒,过了五月,好像一下子就到了夏天。今年闰二月,漫漫的春天更加漫长。已经过了五一,天气没有转暖的意思。户外的花也开了,草也绿了,寒冷阻止不了空气里面夹带着大自然的春信,不知居住在大连的人们有没有感知,大连的节气比起二十四节气总是晚半拍,可能与海洋性气候相关,与内地相比,总是相差有晚半个月的光阴。确实,大连三面环海,真正的海洋性气候。说它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今年真不敢如此说。但是,说起这个城市的春天,或者说起秋天,真的没有什么好形容的,大连的春天,带着冬天的寒意,直到花开了,草绿了,春天的信息早已经到来了,可是可恨的残冬,到仍然久久徘徊着不肯退场。直到五月,大街上仍然有人身上穿着棉衣。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
大连人是盼望春天的,因为整整一个冬季,屋子里面的暖气也并不热,冬天没有温暖,便盼望着春天早点到来,偏偏春天迟迟不肯到来,抱怨得多了,抱怨的人自己也厌倦了,知道抱怨也没有什么作用,索性,也不再抱怨了,有什么怨气,只能朝着自己的肚子里发泄。
春寒已经延续到了五月中旬,这一日,天朗气清,好友李永斌请我们老两口吃饭。他特地告诉我,今天,他也请了温崇圣夫妇。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就知道温崇圣的大名。其实比这时间更早,温崇圣就名嗓大连一时。如今,老先生已经八十多岁了,精神状态像年轻人,身体状态也像年轻人。与众不同的是,他身上洋溢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的气质。经过几轮交谈,温先生倒不是咀文嚼字,也挺随和,也不做作。用老百姓的话说,他不装。温先生告诉我,文革期间,他在大连呆过几年,与大连的一些画家也共同创作了不少的作品。后来,因为大连这个城市容不下他,他只好又回到了鲁美。说他是学院派,说他是民间系,都似乎沾边。人一生很纯粹从事一项专业,应该有很多的经历。
想起曾经思索过的话题,那就是学院派与民间系。不论是美术界,还是文学界,都一直存在着这样一个话题。作家到底是高校里面培养出来的,还是自生自长出自民间?早在上个世纪,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作家不是培养的,大学中文系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的大学生走向社会,有到头来成为作家的,却是不多见。有统计数据,作家当中,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作家并没有进过高校,也没读过大学。相信画画的也是如此,齐白石读过大学吗,吴昌硕进过高校吗,黄宾虹倒是个秀才,他当年读的也是私塾。一位姓郎的先生写过文章,他认为,清末到民国,画界的大师,大都出自民间, 是民间的土壤,养育出了诸多文学艺术大师。清末民初,应该是艺术大师,大学问家辈出的时代。我们今天顶礼膜拜的偶像,也大都是那个时代的人物。
感觉不应该把学院派与民间系分得那么清晰,我的身前身后,写作者们大都没有进过大学,更不要说中文系。正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们出自民间,与生活贴得更近,写作似乎更加容易成功一些。但是,我是渴望能进到高校读书学习的。文革结束后不久,进到高校进修学习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我参加了辽宁大学函授,读的是历史系。后来,也经过了考试,取得了学籍。但在我看来,与在校的大学生比起来,似乎还缺欠点什么。前年,大连有了一个辽大校友群,朋友把我也拉了进来。我一再声明,我是函授生,不是在校生。群友们说,文革后,你们这批函授生,要比我们在校生厉害多了。倒是不敢称厉害,但有一点,那就是我们这些人,历经的文革,大都历经了自学。能够自学的人,学习能力一定都很强。有人说,我们这批有点文化知识,属于更年期的学识。这个说法倒也有趣。管他更年期,还是学龄期,拿到生活中用得上,在社会上能够学以致用,这就是好知识。我的一位文友,很忌讳别人说他是自学成才,总是尽量把院校名片贴在脸上。不要害怕承认,我们就是没能踏进高等学府的大门,就是缺席了这一堂课。
我们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小时候挨饿,上学的时候文革,继续求学时,上山下乡。结婚时,只能生一个孩子。工作后不久,就是下岗。能在五零后这批人中脱颖而出,除了会钻营,再就是要有些本事。因为文化的缺失,所以,文革过后,大批大批的知识青年开始了文学创作。因为写作的门槛低,容易进入。文革后的作家们,大都没有进过高校。有一次,中国作家访问欧洲,有位西方的记者问中国作家,你们说文革不好,可是,你们都是经历了文革后才成为作家的,而且都是当代优秀的作家,怎么能说文革不好?一位中国作家这样回答,经过二战后,欧洲涌现出了很多的优秀作家,你能说二战好吗……好友张瑞田曾经说过,越是贫瘠的地方,越是经历过了饥饿,越是没有尊严的人,才能写出优秀的作品。虽然有些观点不敢认同,但是你想想,他说的有多么的恰如其氛。北上广深,各方面都十分的优越十分的发达,但是,这些个国内领先的地区,并没有写出优秀作品的作家。当代杰出的作家出生的那些个地方,应该是中国土地最贫瘠,生活最贫困落后的地区。
因为文革,整整十年教育缺失、断档。成千上万的青年学生,只能到农村插队落户。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贫下中家不能教育谁,最应该接受教育,只有他们自己。我曾经抱怨过,自己没能上山下乡,缺失了这一段知青到广阔天地插队的经历。我更是十分的庆幸,我有机会成了留在城里的知青。因为留城,我才有机会接触到了金州城的那几位老先生,才有机会学习书画,汲取本土的风土人情,听到了从前的许多故事。这为我成为一名写作者,奠定了深厚的积累和基础。如今想起来,自己真的很幸运,金州的金竹三、王克清、刘占鳌、邓绍田,我都与先生们有过交往,金竹三、王克清还是我的老师。他们几位都不是学院派,刘占鳌虽然毕业于长春艺专,还是算不上学院派。先生们都是汲取金州古城的文化养分,得益于民间艺术的滋养,才成为了一代大家。金州城至今文化血脉生生不息,与几位老先生的传承也是息息相关。
许多年来,自己也是不断地读书学习,自己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欠缺与不足,因为没有进过大学之门,没有经过专业系统的学习,循序渐进一项缺失。于是,便自己不断地找机会进修学习补充营养。如今高等院校也敞开大门,只要你是有志读书学习的人,院校也以各种方式欢迎。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比方说诗歌,我走的捷径就是多读多背。记得大学古文课,老师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大学图书馆,曾经有这样一位老校工,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他能琅琅上背诵口四百多篇古文。熟能生巧,有的老师弄不懂的地方,都去找这位老校工咨询,老校工对古文的理解,完全是因为熟悉,熟悉了才能熟知。不论学习哪一门艺术或是学问,都是多种途径,多种方式。绝对不会有一种固定的学习模式。
中国的文学艺术,是由民间滋生出来的,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如果坐在书斋里面,搞中国的艺术,搞民间的学问,都不是一种好方法方式。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在北京颐和园搞了新中国第一届美术大展。金州有几位老先生参加了这届书画大展。金竹三先生还加入了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是那个时期中国美协的前身。刘占鳌老先生还获得过全国美展的金奖。金州的五位老先生,都是诞生于民间,成长于民间。即便是后来的周建志先生,他来自于金州的三十里堡,他能画水粉,能画国画,能画连环画,非常的全面,他是金州美术的开创者,他培养了很多画画的人才。后来,他调到了大连群众艺术馆,他也是大连美术的开创者。那个年代,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刚刚踏入社会,还没有出道,没有成名,他们也是需要汲取来自于民间的文学艺术养分,以辅助自己的成长。当然不否认,也有那偶尔画只老虎,画个猫狗画只鸡鸭走了个狗屎运的,那也是芸花一现流星闪烁,不会长久,没有格调与情趣。艺术归根到底,是要社会认可,大众认可,民间认可。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文学艺术,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哪位是民间的,哪位是学院的。一位有抱负或是有作为的艺术家,他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属于民间的,还是属于学院的。只要能够创作出好作品,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心愿。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