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城市十二月中旬,从来没有过的,连日寒潮,连日的降雪,创下了历史上气温最低的纪录。下了雪,就要清除。清除道路上的雪已经成了冬天的话题。同志们一定记得,前些年,各个单位的门前都划定了一个区域,,只要老天爷下雪了,各个单位都要负责各自门前区域的雪,一定要清理干净,如果没有清扫,上级相关部门就要做出处罚。于是,从前的那些个冬天,只要下雪了,各个单位都会有人扫雪。没有扫雪的单位,真会受到处罚。没有完成扫雪任务的单位,经常会给电视台曝光,或是通报批评,弄的没有扫雪的单位挺没有面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扫雪已经不再是各个单位的负担,沿街的店铺门前,也经常是积雪成堆没有人清理。下雪下成了负担,下雪下成了灾害……是这样的吗……我相信,除了如今的年轻人,多少有点生活经历的人,都不会忘记从前的冬天,从前的人们是怎样对待老天爷下到人间的雪……
曾几何时,人们都不会忘记从前冬天的雪。好多年了,冬天无雪,似乎成了常态。我也曾经写文章感慨过,应该下到人间的雪去了哪儿……我还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一位天上的神仙,他看到人间那么多的受苦受穷的人。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位神仙就向人间下了一场雪,那些下到人间的雪,其实是白面。人们收起了白面,吃饱了的人们过了一个欢天喜地好年。从那以后,这位神仙年年冬天,就往人间下一场白面,让人们吃上白面过上好日子。几年过后,神仙想到人间瞧一瞧,享受到了老天恩赐的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神仙就化妆成了一个穷苦老头,来到了人间。他看到了生活过得富贵的人们,他也瞧见了白面带给人们的喜庆。当神仙走进了一户人家,他看到了一个女人,正在为一个婴儿换尿布。那张尿布,就是白面烙成了饼。他便走进门去,向女人讨要一口吃的。这个女人丧着脸,将神仙赶出了门外。她宁可用白面饼给孩子当尿布,也不肯施舍给一个讨饭的老头。神仙的心凉透了,他回到天上后,把下到人间的白面变成了雪,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白面降到了人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传说,但我也是恨透了这个用白面饼当成尿布,而不肯施舍于人的女人。也曾经天真地想过,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或许直至今日,人们仍然能够享用老天爷下到人间的白面……
记忆中冬天的雪,虽然不是白面,但是,到了老天下雪时,没感觉有多么的不好,而是孩子们的节日,没有人召呼,也没有人下达硬性指标,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几乎在大雪尚未停止时,便纷纷跑出了家门,开始了扫雪,冻得通红的小手和脸蛋,滋润着笑容,大家拿着铁锹和扫帚,打扫干净门前的雪,再扫大院里面的雪,扫光了大院里面的雪,再扫胡同里面的雪,再扫大街上的雪,不仅仅是我们大院的孩子们这样做,旁边大院的孩子,都做着相同的游戏,那就是扫雪。孩子们扫雪,大人们也没闲着。大雪尚未打扫干净,孩子们便开始了用手团着雪球,然后抛向了对方,开始了打雪仗。有时候,雪球抛到人身上,感到不过瘾,抓起地上雪,朝着对方的脖子里面塞进去,直到双方凉得哇哇大叫起来,这才过了一把胜利的瘾。有时候,雪下得太大了,要把堆起来的雪运送到城外去,孩子们会用冰车,装上雪,运到北城外的菜地里去,等到雪化了,就是灌溉土地的水。那时候,扫雪成了孩子们必做的功课和游戏,孩子们把扫雪当成玩耍,就把地上的雪清除了。我们这个城市,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当年的就是这样扫雪的。并不是一年里的冬天这样扫雪,而是年年的冬天,下雪就是一次愉悦的活动,像节日一样的庆典。虽说各人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那年月,真的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没有人抱怨,没有人计较。
有人朔根寻源,这个城市的人扫雪,是不是沿袭着从前日伪时期,被奴化的了人们已经形成了的一种行为,是被动不情愿的,或者有一种强迫的意味。如今想来,不是这样的,下雪与扫雪,与殖民不殖民没有关系,这应该是从前我们的祖先传承下来的。把自己的家门前的雪扫干净了,再把路上的雪扫干净了,自己方便,也与人方便。这也是一种风气,人人都遵从的风气。大家都蜂拥而出扫雪,有那懒惰的想耍滑的,也不好意思猫在家里烤炉子。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这样,六十年代是这样,七十年代也是这样。到了八十年代,这样的风气也渐渐地消逝了,也改变了这样的传承,各自都扫门前雪。有的人连门前雪也不乐意扫了,开始时,有邻居帮忙扫,扫过几回,邻居们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邻居也不再帮忙了。再后来,大杂院渐渐地拆除了,盖成了楼房,门前雪也用不着扫了,最后一点点的好习惯,好风俗也随着高楼一幢幢建造起来而消逝殆尽了。
社会是发展了,生活也不再是从前的生活了,门前的雪,屋顶上的雪统统不会牵挂你的心了。上了年纪,难得遇到下雪天,望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雪花,想起了小时候,老师说雪花是六角形的,一直想看一看雪花是怎样的六角形。用手接住一片雪花,没等你定睛一瞧,那雪花便融化了。可能是手上有温度,用纸片接雪花,仍然是不等到你看清雪花的直面目,那雪花也融化了。雪花与玻璃窗上的冰花一样,你永远也摸不准它们的规律,自然形成的雪花与冰花,是我们一生也诠释不了的最简单,也最奇妙的纹理。年过七十了,写作也有几十年了,应该学习古人,观雪景,听雨声,只是莫听穿林打叶声……羡慕古人的情趣与乐趣,即不能踏雪寻梅,也不能坐在城楼观雪景。记不得是哪位古人的诗……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这位宋代的诗人等到日暮时,诗作成了天又下雪了。这是一幅怎样的意境情境与惬意……
从天上下到地上的雪,还是那样的洁白。但是,如今的雪还干净么?从前的雪与人的心境一样纯净,可以抓起落到地上的一把雪塞进嘴,当成解渴的甘泉。那年月,没有雪糕冰激凌,捧一把天上的雪,便是苍天的恩赐。如今的雪,从天上落到地上的那个过程,沾染了人世间升腾起来的污秽。天上的降雪还是压得住地面上的杂尘,天上的降雪还是有镇慑各种病菌与害虫,大雪护得住刚刚钻出土层的麦苗,盖住大地最后的那一缕阳气。田野山野大地一片洁白,尚未凝冻结冰的小溪像是墨汁浸透了洁白的宣纸一样醒目。连日的严寒,狂风卷着暴雪,那雪下成了雪的粉末,随风狂舞,像无数条长龙在地面上疯狂而又肆虐的扭动。很多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瑟瑟发抖的蜷缩在暖气冰冰凉的屋子里,朝窗户外面望去。接下来,多少人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寒冷而又苍凉的夜晚。电话打到了供暖公司,电话却是无人接听,供暖热线也凉透了人心。这个城市说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即便是三九天,也是冷三天,暖三日,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这次的寒潮,尚未交九,连续十多天的严寒,几乎冻透了这个城市。人类的肆意妄为,大自然也变得不近人情,经常报复自命不凡的人。一场严寒,一场冰雪,就让你茫然而束手无策。
冬天不能无雪,无雪也不叫做冬天。雪是寒冷的甘霖,雪是一副净化剂,能净化空气,也能净化人的心灵。社会发展了,生活优越了,人们离雪也越来越远了,甚至当成了负担。年纪大了,虽然我害怕下雪天摔倒,可我还是渴望老天能下一场漫天大雪……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人家称号,获得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