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城市从来也不缺艺术,不缺艺术家,哪怕是全国最高层的艺术家。早在大连光复前后,柳青、关露就在大连创作出了长篇小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关山月,傅抱石就在大连画过大画。七十年代,刘海粟、叶浅予等一大批艺术大家也来到大连。八十年代就更多了,名冠中外的艺术大家们纷至沓来,数都数不过来。九十年代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位朋友的电话,说是,画家罗中立到大连来了,应该邀请他到金石滩看一看。并且给了我他的电话。那时候,我正在外地出差,我拨通了罗中立的电话,本来想着安排我们的同志,接待一下这位了不起的画家。这时候的罗先生已经到了周水子机场,他要离开大连了。挺遗憾的,失去了一次与罗先生见面的机会,他也失去了浏览金石滩的机会。说句心里话,在艺术家的眼里在,金石滩除了海滩上的那些个石头,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正是这些块奇型怪状的大石头,让大大小小的艺术家们感慨赞叹,硬是夸奖出了一个金石滩。自然风光与艺术家们的发现,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暗示,因为他们不是凡夫俗子。从那以后,罗先生再也没有到大连来过。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金石滩刚刚开发建设的时候,国内国际有不少艺术大家们到访金石滩,并且为金石滩留下了题词与佳作。其实后来,也有过不少的艺术家经常到访金石滩,到过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城市给艺术家们留下的印象是,城市很漂亮,人也很漂亮,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东西。缺少什么,缺少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城市缺少的是历史,缺少的就是文化。也不要怪罪不了谁,一个刚刚过了百年的城市,你不可能谋求厚重的历史,不可能拥有浓浓的文化氛围与情怀。这个城市还缺少点暖人的温度,更缺少暖心的温度。在文化的层面,这样的原因,很难达到一个高度。最恰当的比喻就是,一个白发苍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个是年幼的孩子,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放在一个平台之上衡量比较。
日前去了山东青州,在那里参加大连书家谷翠峰书法展览开幕式,浏览了当地的名胜,也接触了当地各层面的一些人。这个城市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乡土风情和温情。温情与风情里面,夹杂着一股文风。影响全国的一句话,叫好客山东。山东真的是好客,不仅是青州,以前去过的山东的各个地方,似乎都能感受到齐鲁大地上的亲情友情与那种有温度的情感。十年前去过临沂,沂蒙山就在那里,人人会唱的沂蒙小调,就是从那里唱出来的。还有用乳汁哺乳了八路军伤员的红嫂,真实的红嫂其实是一个哑巴媳妇,如果把她说成是有多高的思想觉悟,我看也不尽然。但是,这是发自生命的本源,情感的本源,更是人性的本源,那位年轻的女人,才会无所顾忌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挤出了自己的乳汁,让这股子本源流淌进了小战士的嘴里……
我的老家在胶东半岛,那里与辽东一海相隔。虽然我出生在辽东,或许是血脉有原因,我对山东似乎与生俱来的并不陌生。所以,回到老家,很容易入乡随俗。青州所以与众不同,因为这里有着中国书画之乡的美名,所说当年最鼎盛的时期,整个青州有两千多家画廊与展厅,当年兴盛时,青州每天都有展览,而且那些展出的作品基本上流失不出青州,都让青州的藏家给买下了。对于青州青睐很久,已经有几年时间了,在如今经济最不景气的情况下,因为青州的九洲美术馆邀请大连辽宁师范大学的书法院教授谷翠峰到青州做一次书法展览,我也有幸来到青州,参加展览开幕式。心里确实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这里是状元的故乡,是进士的故乡,寇准、王曾、范仲淹、欧阳修等一大批历史文化名人曾经在这里任职执政。古往今来,走进青州做书展,确实得到了青州人的认可。
展览馆的规模并不大,不到四百平方的样子。展厅悬挂着谷教授六十多幅作品,作品装裱的形式多样,尺寸虽然不大,但却足以展示书家作品的风貌。我与谷教授认识很早,也有过很多交流。他出身书香之家,祖上也有功名,受到家传影响,他小时候便开始接受书法启蒙,并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考上大学以后,他也一直没有放弃自己对于书法的爱好与追求,并多次参加各种展览。读书时,他读的是中文专业,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他打下厚实的文史底子,对于日后的书法创作,有了良好的辅助。有人评价谷翠峰的书法,说是学院派,也有说是文化书法。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字里行间多了书卷气,多了文气。因为多了这股子气,才让人感觉他的书法有一股清新之流。当下流行太多的是俗气,匠气、或是江湖气,所以,谷翠峰的字与这俗气与江湖气格格不入,才让人眼前一亮,便认真阅读开来。尤其是这次展览,谷翠峰让人注目的是他的创作对联,既有颜真卿的风采,也具何绍基的用笔,看上去,既古朴,也别致。相隔无多时日,再观翠峰书法,感觉他多了老辣,更多了拙劲。说是字随人老,但在萃峰这里,能感觉得到,他笔力之中展示的老与拙都满满是也,这与他在大学里面教授书法有相关,在这个专业里,他肯动脑子,勤于思索。听他说,中国人写了几千年的书法,写到如今,经常会有写不动了的感觉。再灵动的用笔,再秀美的结字,总是免不了重复之感。他经常会借用古人的帖子,那股子蕴藏在其中的古法,哪怕只有几笔用意,便能使他得到某种来自久远渊源之处的暗示。逗留与重复,不是一位真正书家的终极用意。
能在青州做展览,要知道,青州人对于书画,可谓目光敏锐,容不得凡尘浮渣,优劣真伪,人家是心知肚明。谷翠峰能到到青州做展览,这里可是历史文化名城,是真正的书画之乡,这也是对他书法高度的认可与界定。而并非是一种名声与头衔。谷翠峰是首师大的书法研究生,他也是欧阳先生的学生。院校出身的书家也不在少数,久居书斋,并未将书卷气流溢于字里行间。感觉他在用笔上,不僵化,十分的灵动,笔底流淌出来的字也十分的灵动。书写有了节奏感,似乎字迹也有了韵律。能够达到这样的书写境界,应该是下了苦功,并用了苦心。我见过不少书家的用笔,见过现场的书写。死板僵化者诸多。而灵动者少见。能将字书写出了韵律与韵致,需要的不仅仅是功力,而是学养的支撑。我身前身后也有不少不错的书家,他们写到了一定年龄与程度,为什么再如何努力再也无法前行上行,感觉就是缺少了学养的积淀与支撑。所以,有人就将狂乱无章、臆造无序作为变法更新,还是仅仅在表层上追求动势,缺乏深层思考。观谷翠峰书写,是一种享受,他的笔随心动,意随笔动,甚至牵扯观者心随之而动。更深层面,如逸少所述,吾书当求其意趣,无图其形容。唐太宗亦有同感,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唯求骨力,而形势自生。翠峰能得古人其意,难得他能将其意凝于笔端,取之于古法,又随性随意,这便是自生之形势。不得不说,多年的书法研究与教学,使得谷翠峰的书法更加精粹,学术意味更加浓郁。此次青州书展,全部七十余件作品,全部让青州人给留在了青州。这也是疫情几年来,少有的现象。书展的主题就是随缘,此次青州之行,也真的是随缘了。
展览开幕式,青州各层面的人都来到了九洲美术馆,与他们交谈,或者是他们相逢交流,青州的领导与普通百姓,无论高低贵贱,言谈话语,说的都是书画,讲的都是文化,都是满满的自豪感,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子文化气息。九洲美术馆的馆长耿雷先生,他是一位典型的山东汉子的形象,岂不知,耿雷的内心很灵秀,他是从高校里走出来的企业家,他的骨子里还是喜欢书画。他利用自己的创建了九洲美术馆,他一边做自己的事业,也从事书画创作与收藏。而且他利用业余时间,每天画一幅人物画。在这七八年的时间,据说他已经画了两千五百多幅人物画了。听到后,不禁让人震惊,一位兢业的企业家,还是一位兢业的画家。因为生着一副侠肝义胆,耿雷的人脉很广,全国各地都有朋友,他的九洲美术馆也是遍布全国各地。在青州,也算是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我们在青州的日子,青州的高层领导,都陪同我们吃饭,陪同我们说话。青州人的一大特点就是,满满的自豪感,对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那种幸福感不经意间便溢于言表。
说到今天的青州,为何有如此这般钟情于文化,钟情于书画。耿雷讲到了青州的从前。青州的历史久远,文化厚重,这是别的地方不可相比的。青州有十三贤,青州有松林书院,历朝历代考中过近百位进士。青州的文风文气,应该可以溯源到明代。当年的青州,朱元璋曾经在青州封了三个王,前两位王,因为心怀不轨,让朱元璋给废掉了。而只有恒王,他在青州延续了六代,因为恒王汲取了前二位王的经验,他不能也不敢心怀不轨,在青州,恒王他一门心思地玩乐,玩花玩草,玩文玩古董,玩琴棋书画。还玩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他玩得清闲,玩得高雅,玩得不思家国。玩得不思朝堂,一直到玩到了让皇上放下心来了。正是这样高雅的玩乐,延伸到了今日青州人的高雅追求。可能这是一句笑谈,但是,不能不说没有道理。如今恒王府已经在满清时期改朝换代时毁掉了,但如今走进王府旧址,仍然可以看到王府从前的奇花异草,珍稀的福寿康乐太湖石,上千年的桂花树,几百年的黄杨树,还有四百多年前的牡丹花,那闻名于世的福寿康乐四块奇石,真的是天下独有。看上去让人遐想让人震撼。隔着时空,我们似乎能够感觉到古人的玩乐雅趣。
随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如今的青州城也是重新修复的。今天的青州人,还是延续了从前的青州民俗乡情。无论你走到哪里,即便是走进一家小馆子,那门店旁的楹联,也决非等闲之辈所书写。用功,用心,青州人用在了正经之处。这就是格局,这就是等级差别。这次青州之行,也仅仅是走马观花,也只是蜻蜓点水。但我看到的,亲身感受的,却有一种刻骨铭心之感。感慨之余,也无多遗憾,这就是差距,是思想的差距,是情感的差距,更是文化的差距。这样的差距也不可能缩小,因为历史与文化积累起来的高度,坚实而有温度。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