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连生活了许多年，依然不改喜欢吃鱼的习惯。当年在金州，靠海比市内更近，吃到的新鲜鱼也就更多。吃鱼成了家常便饭，已经习之为常，不觉得有什么新奇。搬到市内，而且居住到了所谓的市中心，大连的中山区，告诉朋友们一句大实话，凡是经过小贩子的手买到的鱼，没有新鲜的。所以，不会吃鱼的人他们不知道，市内的市民们吃到的，大都是隔了潮的鱼，再有冰鲜的，还有更可怕的，是用了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告诉朋友们，在菜市场，根本没有刚刚打上来的新鲜鱼，基本上你看到的新鲜鱼，早已是贩子们做了手脚的鱼。各种防腐剂，还有照射在摊位鱼身上的海鲜灯，也是让你容易产生错觉的手段。在市内居住了二十多年，回想一下，吃到真正的新鲜鱼，却是一种奢侈，一种渴求。挺可悲的，大连是靠海的城市，竟然难以吃到真正的新鲜鱼。有那有车一族，到了开海时节，开车到黑石礁，到老虎滩，到龙王塘鱼码头，加上跑路的成本，那新鲜鱼可是翻了几番的价钱。
上次疫情住院，因为缺乏营养，每天除了药物之外，大夫每天还给我加了增加了钾水。出院时，大夫也一再叮嘱，要多吃饭，吃好饭，加强营养，加强免疫力。我是九月三日出院的。这时也正是开海的日子。出院回家那天，老伴无意中发现，小区里面有了一个卖鱼的，很多人围着她，她卖的鱼是真新鲜，刚刚从船上卸下来的网里抖出来的，光瞧着鱼的那双小眼睛，闪闪发光，鱼身上的粘液散发着一股子大海的腥鲜气味。老伴也识货，不容分说，上前抢了几条偏口鱼。看到了刚刚从大海里打上来的鱼，我也来了兴致，洗好了鱼，便亲手给炖上了。真正的新鲜鱼，千万不要加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只放姜与大葱，也不要放蒜。再放醋与糖和胡椒粉。住院时，与我的病友说起了炖鱼的方法，他老家是海边的，他说，刚刚出水的新鲜鱼，连姜也不要放，只放大葱即可。因为调味料加的多了，就会影响到了鱼的鲜美味道。当年出海在船上，刚刚打上来的鱼，锅里面加一瓢海水即可。
走出病房的第一顿饭，大米饭就着刚刚从大海里打上来的偏口鱼，那鱼肉，腻如玉脂，细如嫩腐。吃上一口，没有酒也将我醉倒了。一口大米饭，一口新鲜鱼肉，我一连干了两碗饭，吃下了整整一条一斤多重的大偏口鱼。这条新鲜鱼，应该补充了我很多的营养。虽然身体仍然出虚汗，但心里却是美滋润的。第二天的上午，那位卖鱼的女子又来了。因为刚刚开海，鱼刚刚是从船上卸下来的，带着大海的鲜腥味道。老伴这一次买下的是一条十斤重的大鲅鱼。十斤重的大鱼，它要在大海里生长多少年，它要吃掉大海里的多少小鱼，才能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大鲅鱼身上无鳞，呈现出像大海一样的蓝色，身上还着黑色的斑点。烹调这样的鱼，先要让鱼过一下热油，锁住鱼肉的水分，锁住鱼身上的鲜味。然后再下葱姜，这么大的鱼，只能炖两节鱼肉，这也足够我们俩吃上一阵子的了。鱼越大越是鲜美，这是我向老伴灌输的。这是真理，因为鱼越大，身体内的脂肪越多，吃起来就会越香。炖鱼时如果能放一点猪油，那样会更加增香。去年，儿子的朋友小雨家杀猪，给我们送来了一瓶猪油，洁白的猪油，爆锅时便散发出一股子格外的香气。有这样的新鲜鱼，基本上就告别了猪肉，一门心思地吃鱼，换着品种地吃，而且百吃不厌。
这一回，老伴买的是六斤重的牙片鱼。牙片从来都是上等鱼，当年水产部门收购，牙片都是最贵的价钱。刚刚打上船来的大牙片，会吃鱼的厨子会用刀将牙片的尾巴剁掉，让牙片钱一直在甲板上面跳。剁掉了尾巴的牙片鱼痛得拼命地跳，把身上的血水全部顺着刀口流了出来。这时候，再剖开鱼身子，全是雪花一样晶莹剔透的鱼肉，片出薄片来，蘸上调料，真正的上等鱼生，要多鲜美就有多鲜美。牙片鱼是越大越好，肉厚味也足。更可贵的是，牙片鱼的肉厚而且鲜嫩。炖鱼时切记，不要放大蒜。有人说葱姜蒜，千万不要放大蒜，大蒜炖出的鱼有一股子糊熥味儿。如果是隔潮了鱼，倒是可以放大蒜。只要鱼新鲜，就不要放大蒜。炖牙片，酱油也尽量少放，少放点大酱豆瓣酱倒是可以，免得玷污了鱼肉的洁白与味道。接连吃鱼，我的身体状况也好了不少。遇到了新鲜鱼，我也是食欲大开，饭量大增。薄大夫来为我把脉时，他叮嘱我，切记，不能放开肚皮大吃特吃，还是要像以前那样，控制住体重。因为你住院时服用了激素，不控制饭量，会发胖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海水也渐渐地凉了。那天也巧，卖完了鱼的那个中年妇女，走进了我的工作室。她是大连湾人，从前家里养船，爹妈只会打鱼，却不会卖鱼，她小小年纪还开始给家里卖鱼。如今，家里不养船了，那些养船的人家还是喜欢把鱼让她来卖。她叫什么名字，小区里的人都叫她，晓。晓卖鱼也从不讲价，一口价，比起市内，要便宜不少。块八毛钱的零头，她也从来不计较。我说我要谢谢晓，因为她让我出院后就吃上了刚刚从大海里打上来的新鲜鱼，让我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
这天的鱼是渤海刀，难得一见的渤海刀，刚刚出水，要放在市内，价钱是很昂贵的。但在这儿，可以花很便宜的价钱，吃到正宗的大连人人喜爱的渤海刀。真正的渤海刀，肉质肥厚，味道鲜美且细嫩。从前吃渤海刀，因为刀鱼的肚子属于真正的美味，只要鱼新鲜，可以直接下锅炖，用不着一口价肚子。刀鱼的肚子脂肪最厚，吃起来又嫩又香。渤海刀的前世今日，想起当年，大连最不缺的，就是刀鱼，大连人为什么偏爱刀鱼，就是因为刀鱼的脂肪厚，有油脂。多少年来，大连人吃不了那许多渤海刀，当年的渤海刀，在海里滚成了球，甚至不用网捕，直接用树条子，往海水里面用力一抽，就有一条渤海刀给翻了肚子。吃不了那许多渤海刀，用盐腌起来，晒干留到冬天吃，盐刀鱼炖萝卜干子，菜里面都不用放油，刀鱼的油脂已经香透了萝卜干子。有人说大连人的体质好，就是老辈子人吃刀鱼炖萝卜干子吃的结果。虽然有点夸张，但是，大连人与渤海刀是最有感情的。教给大家一个识别渤海刀的方法，头小，眼睛是黑的。中国四大海都产刀鱼，只有渤海刀，吃起来那叫一个香，除了香，而没有腥气，即便是凉吃，也没有腥味儿。渤海湾有两大特产，一是渤海刀，另一个便是渤海大对虾。守着大海的大连人，如果没品尝到这两种美味，真的是缺憾。那刚刚出水的渤海刀，直挺挺的，像根扁担，连弯儿都不打。渤海大对虾，因为渤海湾海水盐分足，那对虾的味道也足够鲜美。
这一年的入冬时节，我吃到了一条五斤多重的石茧子鱼（也有人叫它石匠鱼）。我们对这种鱼并不陌生，因为这鱼的脊梁上生着两行石头一样的茧子，大连人送它一个绰号，石茧子鱼。这种鱼属于大路货，不受人待见。但是，五斤重的石茧子，我头一次见到。这得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一条大鱼。大石茧子，内脏很干净，肉质很白很鲜嫩。爆锅过后，先是让鱼与热油亲近一下，除去葱姜，多放些醋，千万不要放料酒，烹饪所有刚刚出水的新鲜鱼一样，不要放其他的调料。越是新鲜的食材，越是要少放调料。从秋到冬，短短三个月，吃到的新鲜鱼，比起二十年都多。感觉自己比生活在市内的大连人要幸福很多。
在这儿，没听有人说什么核污染，瞧一瞧那些条刚刚从大海里面打上来的鱼，鱼越大越是招人稀罕。鱼越大，越是好吃。而且越是新鲜，越是好吃。一直到了十二月底，天寒地冻的，大海却是没有结冻，天天有从船上刚刚拉上来的新鲜鱼。四个多月，大海的新鲜鱼吃得我身体强壮了起来。除了几次大风天气，打鱼船天天出海拉网，天天让大海周边的人能吃到新鲜的鱼和海鲜。什么海螺扇贝虾怪毛蚶子，只要大海里面有的，出海人统统打得上来。因为害怕天冷了，大海里面的鱼都游到南方去了。其实不然，一直到春节前，晓都经常出现在小区里面卖鱼，卖海鲜。老伴也挺后悔，因为害怕天冷没有了新鲜鱼，她在冰箱里冻了许多新鲜鱼。其实多新鲜的鱼，只要一冷冻，就不再新鲜了。为了在没有鱼的日子能吃到鱼，她还特地买了一个大大的冰箱。这下有点后悔，因为刚刚打上来的新鲜鱼与冰冻过的新鲜鱼，根本就是两回事。
已是深冬时节，今年的冬天也是格外的寒冷。有一天，小区里面卖老板鱼，一条有二十多斤重。这么大的鱼，我们老两口实在没有办法处理这样一条大鱼，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多么的难得，可遇而不可求。而且价钱也不贵，不过二十块钱。一位老人感慨，这么大的鱼，难得一见。老板鱼让一位邻居买走了，足够家人们大快朵颐几天了。
如今我工作室这个地方，没有都市的繁华，但相对宁静许多，有许多城市中心没有的东西。譬如，能听到鸡鸣狗吠，能嗅到燃烧柴草的烟火气，能吃到刚刚从大海打上来的新鲜鱼。从开海那天起，有半年多的时间，都可以吃到刚刚从大海里打上来的新鲜鱼。佛家认为，鱼为智。鱼一生一世不闭眼睛，鱼是智慧的象征。能够天天换着花样吃鱼，真的感觉很幸福……
徐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得全国书香之家称号，辽宁省最佳写书人、大连市文学艺术界十位有影响的人物称号，并被家乡授予终身成就奖。
